王平的故事（三）
上回咱们讲到，王平已经决心出来当流浪汉了，这种勉强过活的日子也已经过了几个月。
G城的夏天总是比周围的任何城市都要漫长，若不是为了生计，怎有人愿意在这毒辣辣的阳光下受罪。
王平并不是这条商业街上唯一一个敢敞着凉衫大摇大摆走在街上的人，体面的上班族这会儿都在他们的办公室里吹着凉快的冷气，而在这大街上工作的，大多都是只能在这种地方工作的人。
王平一直很想进街上的那间大商场，里边不仅凉快，装着饮料的垃圾桶也很多。王平曾去过一次，明明拿了很多瓶子，但都给不知哪来的城管没收了。等王平想到偷偷摸进去的法子了，却发现商场外围的城管越来越多了。
明明很热，可这些城管还得正经地穿着那件紧身的蓝衬衫，被晒得发红的皮肤透过汗水从衣服里显现出来，挤压在褶皱之间，除了尴尬就是难受。
今天已经见不到摆摊卖炸豆腐的阿彬了，王平记得很清楚，昨晚的紫苑公园“茶话会”上，阿彬跟大家说过，紫苑镇最近要整改城中村，这段时间里出来“影响市容”的，走鬼的就没收工具，乞丐流浪汉的就都往救助站里抬……
“喂！你！”不知从哪儿又来了个城管，边走过来边指着王平肩上扛着的麻袋说道。
“咋嘞？”
“你别在街上走！去别的地方！”
“啊？”
“赶紧！不然把你麻袋没收了信不信？”
王平不会反抗，他很听话地转身便走。尽管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他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城管是很可怕的东西，只要他们拿笔往小本子上一写一画，营生的工具就得和自己说再见。
但“王大健忘”的听话也就只能撑到在他走到第一个街角的时候了，王平很快又在大商场的附近晃悠。无论这外头多么的热，只要能靠近大呼大呼地开着冷气大商场就会凉快些许。
王平本来就可以把他身上那扎眼的麻袋放下再进去，可他不敢这么做，这麻袋里装着他的一切：他捡瓶子换来的钱，他的衣服，睡觉用的凉席，还有几件意外捡来的宝贝，都在这袋子里。这些东西就是他的第二份家产，一旦它们被警察抢走了，那王平就可能没有第二次当流浪汉的机会了。
可这日子今天就来了，王平很快又被人逮到了。
“阿叔，跟咱们走一趟吧。”
这次城管们可不赶他走了，它们却是十分好声好气地把王平请到了公安局里……
“我看见在这儿晃悠好几次了阿叔。”警察甲如是说道，“知不知道最近镇上在整顿走鬼流浪汉啊？”
“呃……不清楚啊？”王平该装傻的时候还是挺机灵的。
“嗯……”那办公桌边的两位警察互相看了一眼，紧接着警察甲继续说道：“这次就当作是口头教育，下次再看见你，我们就要没收工具，联系你乡下的人带你回去了啊。”
话音未落，外边竟然传来些许不太好听的动静。
“快点进去！”
“你把车还我！”
“进去！”
紧接着又是一阵粗暴的摩擦声，只听那声响越来越大，直到王平看到有两个警察正押着个人从办公室外走过去。
“又抓着走鬼了？”警察乙问警察甲。
“听着就像。”警察甲说道，“车子应该就在外边，今天是轮到你送车对吧？”
“昨天不是刘老哥吗？那今天该到李老八了吧？”警察乙回道。
“噢……是喔。”警察甲回道。
王平听不大懂他们在说什么，他现在唯一关心的就是被警察们放在墙角的，他的麻袋，他的命根子，到底能不能回到他的肩膀上。
粗暴的摩擦声又传了过来，只见刚才的两个警察又把他们一齐押着的人送到了王平所在的办公室里。
“隔壁在搞清洁，先把他放在这儿。”那押着人的警察说罢便把人放开，对着那人命令道：“站在墙边上！蹲下！”
那人穿着褐色的衬衫，面色和王平一样都黑的像黄土一般，虽说还一脸恶相，但还是听了命令站在墙边，只是他并没蹲下，反而是直接坐了下去。
“蹲着！”
那警察又喊了一声，坐墙边上的人才慢吞吞地换了蹲姿，但蹲着的样子看上去跟坐着一样随便。
“喂，”蹲在墙边的那人发话了，“把车子还我噻。”
“你那台三轮在哪买的？咋上边还能卖烧烤呢？”警察反问道。
“行了大哥，都是要挣钱的人，大不了我换个地方……”
“那可不行，你这上街摆摊本身就是不正规经营，没收你的工具是有法律依据的。”
“大哥算我求你了！”虽说那人的口气完全不像是在求人，“我下个月就得给孩子交餐费了！”
“你们一个二个都这样说，没钱还敢做这些不正当的生意，要全都像你们这样赚钱，这社会还怎么管了？还有，知道你为啥进来吗？”
“那是你们先动手的！”那走鬼直接就开始辩解了。
“扯，接着扯，那地方是有监控录像的，谁先动手，谁打了谁一清二楚。”
走鬼听罢脸立刻就红了起来，“那你们抢我的工具……”
“这不叫抢，这叫没收，懂吗？”警察一字一句地向走鬼说道，“待会儿过来桌上做个纪录，签个名，签完就赶紧滚！”
“行！”走鬼的眉头早就揉成一团了，不知何来的勇气支使他站了起来，“你以为就你们警察狠是吧？签就签！”
走鬼气冲冲地走到办公桌前，刷刷刷地写下一堆东西，最后一笔还唰地一声，画的老长老长……
“你TM找茬是吧？”警察看到他这样不服气，大力拍着桌子质问道。
“签完了！可以走了没？”走鬼也不回答他。
“看我下次罚你款的时候你还能不能这样硬气嗷！赶紧滚！”
走鬼转身便踢着步离开了。那帮警察又把视线挪到王平身上。
“真不知道你们这帮人怎么就喜欢做这些堕落玩意儿。”警察甲说道，“自己少壮不努力，都这个岁数了养不养得活自己都成问题……”
“没办法的，这母猪想睡觉你总没办法让它上树的嘛……”警察乙附和道。
“唉，你……”警察甲看了看这可怜的王平，“作完记录就拿上你的麻袋走吧！下次课就没收了啊！”
“诶！好好好！”王平可不管他们在聊什么，但他已经听见自己的麻袋已经没事了，只要签个名，他就能带上自己的麻袋走了！
王平兴冲冲地来到办公桌旁，又很小心地找好警察指给他的地方，填上身份证号，填上姓名……直到住址那一栏，王平只能不好意思地跟警察说：“那个，我没有家……”
“……填你老家的住址吧。”
“好！”
王平填表的时候还还注意到了刚刚那个走鬼的签名，那字迹丑的连鬼画符都比它工整。
王平提着他的麻袋离开了，这次进警局也算让他彻底长记性了，他记得这附近有处公交站，他决定还是花两块钱离开这个地方，去别的地方“拓展一下业务”。
他在公交站看着站牌，决定了就坐582路公交车，一路坐去东边的总站，那里是紫苑镇的东部车站，只要下了站再稍微走走，他就能到隔壁的陈平镇了。
要是按照王平选择的方向，那这公交车还得经过一下刚才的公安局门口。
王平在上车时也挑了靠近街道的一边坐下，当公交车经过公安局时，王平却看见这样一幕：
一群显然不是警察的人，大概十几个人，正在公安局门口，居然在门口和四五个警察们闹了起来，门口附近的那两三个人把三轮车上的锁撬开，立即蹦上去把三轮车开走……
那些还在闹事的人看见三轮车被开走，也立即朝不同方向撤退，还在门口的警察们还拿着对讲机说话，有几个回到警局里，几个朝东边追，还有的朝西边追……
“哎唷！你看！”
“敢在差馆闹事！这么牛！”
“拍照拍照！”
不只王平注意到了这一幕，车上和街上的人都有人注意到了这一幕，就连公交车都在刚才急刹了一下……
王平知道，那辆三轮车上还挂着烧烤摊的招牌，应该就是刚刚那个走鬼的工具。
“这么嚣张啊……”王平想起那走鬼先前说的话：就你们警察狠是吧？
“好！”王平突然很是“豪迈”地叫了出来，吓得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
王平可不管他们，他在乎的只有街上那让王平羡慕的景象：那种好似农民翻身把官斗，鸡毛也能痒死人的景象！王平他从还座位上站了起来，双手趴在窗上，眼珠子是前所未有的明亮。
今天属于王平的一天，他比任何在办公室内打瞌睡的人都有干劲，他也终于破了自己单日废品采集的最高纪录，由于他只知紫苑镇那一处收他垃圾的地方，陈平镇却是他第一次来，他想回紫苑镇卖，可公交车司机可不允许他的麻袋上车。
那又如何？王平居然还找到了一架没有上锁的共享单车！这可把王平乐坏了，因为只要这单车一直在他身边，那这台单车就永远是自己的了，从今往后，王平的腿脚就可以好好歇歇了！
骑着单车，麻袋仍抗在肩膀上，王平乘着风，在被太阳照得金黄的大街上惬意地行进着，风是这般的微凉，太阳是这般的温暖，就连街边施工地钻地的声音也是如此和谐。而他脑海中还在循环播放着那帮人和警察闹起来的画面……
下午4四点，他骑着单车回到了紫苑镇。去废品场换了足足10块钱，然后又和往常一样，毫不犹豫地进了隔壁的沙县饭馆。
饭馆里没什么人，王平往常只点一份拌面，但今天可以多配一支豆奶。
墙壁上的电视还在播放新闻，王平每天的信息来源也大多来源于此：
“猖狂！‘走鬼’团伙在公安局门口聚众闹事，已有警察受伤……”
王平瞪大了眼睛，盯着电视上的主持人：
“在今天上午10点18分，紫苑镇公安局对紫苑菜市场里公然违规占道经营的走鬼实施大规模的整治工作，期间有若干名走鬼公然阻挠整治工作，在场民警当即带回警局进行道德教育”
电视上的画面又转到公安局前，出现在电视中央的是一名记者：
“据民警反映的消息，在当时警方没收的部分摆摊工具是就在我身后的这个门旁边，用铁锁链锁了起来的，而现在锁链已经被人用工具强行钳断，摆摊工具也已经不见踪影。”
“当时我们正在公安局里对走鬼们进行道德教育，并且让他们登记身份信息，那个走鬼的态度很嚣张，基本上没有悔改的意思，而且在他离开后，他还召集了同伙，趁我们交班的时候是偷走了被没收的工具，虽然我们的同志及时发现并立即上前制止，但他们有数量优势，等我们局里的同志都出来时，他们已经打伤我们两名同志并把工具车抢走了……”
“目前警方已经成立专项小组立即开展追捕工作，并加大力度惩戒当地猖狂走鬼团伙，警方也都希望群众不要购买走鬼的任何产品，这些东西没有品质保证……”
等王平回过神来，却发现桌上的拌面早已风干，他顾不得自己刚才到底在想什么了，还是赶紧把拌面趁热吃了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