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接从头,云舒与小寒上了归来居的二楼,卿卿早已寻了一僻静之所落座,等着这姐弟二人。云舒忍不住四处打量,左顾右盼,这店内陈设清幽,石竹为屏,幽兰作饰,屏风上画的是高山傍流水,往来的食客论的是古今风流事。
云舒十分喜欢此处,欣喜之色溢满面容。此刻只听卿卿冷淡淡开了口:“何事耽搁了?”
云舒闻此兴奋不已,一双玲珑目,波光流转。
“还不是我的好姐姐,这败在你石榴裙下的少年公子,真是罄竹难书啊。”云舒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这丫头,越发无礼了。”卿卿依旧面若寒潭,寻不到一丝涟漪,只是余光一扫,见小寒望着云舒,懵懂的笑着,眼里满是希冀。
“姐姐可想知道,是哪家公子又陷你这孽海情天啊?”云舒继续调侃着。
转头见陆卿卿脸色渐冷,云舒收敛了一番说道:“此人说他名叫李无忧,姐姐,就是方才把随身玉佩,输于我的少年。”云舒见卿卿依旧不理自己,便拉起卿卿衣角,娇滴滴地撒起娇:“好姐姐,云舒知错了,我只想寻几人一同蹴鞠。云舒以小寒做保,今后不再如此轻浮了,定不惹姐姐生气了。”
陆卿卿听到无忧的名字后,眉头一紧,若有所思:“李无忧,皇长子,李仁,李无忧?”卿卿看了看云舒,满是疑惑。
“哟,原是自家亲戚,瞧他貌似潘安,可惜了,是这皇族之人。想来陆家二叔定是能相中,以后若是相见,定遣他离姐姐远远的。”云舒一副月老模样,转头又看了看自家不通人事的小寒说道:“姐姐,你瞧我家小寒如何?你这嫁杏无期,要愁煞伯母了。”
卿卿随即望着小寒微微一笑,依旧淡淡然开了口:“小寒甚好,只是你俩朝夕相伴,不如,我嫁与郡主可好?”
“不错不错,待我娶姐姐归家,你我三人,白头偕老,如此如花美眷,羡煞旁人啊。”云舒笑着,那笑声穿透天际。
小寒心中默默许诺,“云舒,这一生若能相伴左右,余生足矣。可惜,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却不知此念,犹是卿卿所想。
谈笑间,时间转瞬而逝,这归来居的佳肴诱人,最难忘的却是这酒,名唤翠涛。这正是“蠕渌胜兰生,翠涛过玉薤。千日醉不醒,十年味不败。”酒过三巡,三人微醺,漫步在这灯火阑珊的西兴府的街市。各自心事无人知,唯有这云舒,肆意轻狂,不拘着人间规条。似一朵娇艳欲滴,不拘束缚的牡丹。繁花落尽,依旧笑看春风。小寒望着前方,灯火下的云舒,如天上星辰可望而不可及。十年了,阿姊,这世上唯有你。
时光随水逝,十年前,永平元年。
夏元帝李毅登基,月氏遣使者,随贺礼入大夏朝贺,黄金千两,金银玉帛不足贵。月氏女帝尉迟岚竟送来了亲子尉迟夙夜,入夏为质子。这尉迟岚年轻时与恭王有一段露水情缘,恭王落难忘记前事,与尉迟岚一夜荒唐,随后寻回了过往,遂回归大夏,却不知有这一子尉迟夙夜。夏严帝李适弥留之际,遂遣嫡子恭王李近思继位,恭王以力有不逮,不愿继承大统。终了庶长子李毅继位,是为夏元帝,改年号永平。
夏元帝李毅,字道远,谦和待人,忧国忧民,爱民如子,待手足良善,唯有一憾事。恭王文韬武略,生逢这乱世,以其杀伐决断,善用贤才之能,定能永保大夏。可惜皇弟不愿称帝,为情所困。李毅一生夙愿,唯是恭王接手这大夏,不过这也都是后话了。说回永平元年,月氏以恭王之子为质送于大夏,挑拨离间之意,跃然纸上。然夏元帝为人刚毅公正,素爱惜近思,遂遣人暗中将尉迟夙夜送于恭王府。以一人之力,平息了悠悠众口。
那一日,依旧是寒冬,刚满五岁的夙夜随着月氏使团,颠簸数千里来到了这陌生的国度。在月氏,他一直寄人篱下,活在不见天日的阴霾之下。外人私下唤他野种,唤他异族。而母亲从其出生起未曾见过几面,如今记忆中,难寻到她的模样。世上只有乳母疼他,只这一次分别,连乳母这最后的港湾都被无情剥夺。
夙夜被领着来到了恭王府的正厅,这从未见过的陈设,肃穆压抑,深色基调的王府让其无法呼吸。来人遂遣夙夜跪下,年幼如他,颤颤巍巍跪在这空荡的厅内。这厅中主位上有一男子端坐。此人正是李恭,恭王李近思。清冷肃穆的脸上看不出喜怒,良久,未有人开口。恭王拿起茶盏,又缓缓放下。此时一个宛若百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风风火火,宛如一道红色烟火,来人正是罗云舒。
“爹爹,爹爹,府中之人都在言,爹爹为我寻来一幼弟,可有此事?人在何处?”人未至,声先闻。云舒穿着一身红色的罗裙,娇俏可人。忽瞥见中厅跪着一圆滚滚的小肉球,不等恭王言语,径直蹲坐在一旁打量起这稚子。夙夜微微抬头,对上了那双和煦如暖阳的眼眸。幼时这一相望,就是一生。
云舒仔仔细细瞧着这粉雕玉琢的小人,圆圆的小脸,写满了胆怯与无辜。水汪汪的大眼仿佛即刻就将倾盆大雨。粉嘟嘟的小脸,让人忍不住上前揉搓。云舒见此,喜上眉梢。双手敷上了幼子的面颊,小心翼翼,似一不小心,这剔透的小人就会破碎一般。
“告诉姐姐,你的姓名,可好?”云舒暖暖一笑,握上了稚子柔软的小手。
“尉迟夙夜。”稚子唯唯诺诺,低声答到。夙夜看着云舒脸上笑颜如画,此刻仿佛已是相识千年万年一般。“我生于小寒那一日,乳母便喊我小寒。”
“夙夜在恭,爹爹的孩子。”云舒自言自语,呢喃着。
“今日起,尉迟夙夜这四字,你休要再提。”恭王怒目圆睁,厅中乍起肃杀之气。
“爹爹,太过霸道了!”云舒睁大了双眼,怒视着恭王。转身依旧笑的烂漫。
“我也唤你小寒如何?小寒那日最是冷冽,以后姐姐护你,定要我家小寒温热,四节如春。小寒,李~”云舒尚未说完,即被恭王打断。
“你亦不可姓李。”说完拿起来了茶盏,小抿了一口。
“爹爹!哼,他自是我弟弟,今日起随我姓。”云舒轻柔地替夙夜理了理眼前的碎发,心疼地说道:“从今往后,你罗小寒就是吾弟,此生姐姐护你周全。就是爹爹,也不得欺你。”云舒扶着小寒起身,那一刻,小寒眼中的云舒,仿佛天上的仙子一般,小小的身子却是光芒万丈。
云舒不理端坐的恭王,拉起了小寒,径直向着自己的如意院飞奔。那日起,伴姐姐左右,愿姐姐一世快乐顺遂,是小寒一生所求。
直到五年前,云舒十一,小寒十岁。那一日恭王宿醉,小寒意外听得其,独自诉说心事。
恭王对着房中仕女图,掩面而泣,恸哭着诉说:“若是清影你还在,若是云舒真是我的骨肉……只可惜,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何处话凄凉。”恭王手中的酒杯一颤:“此生难为,你我终是生不同衾,死不同穴。你将云儿托付,此生她就是你我骨肉,我定保她一生平安,下到黄泉,我亦不负佳人之托。”只见恭王饱含热泪,却仰天大笑的好似疯癫:“清儿,为何你不入梦,为何独留我和云儿。清儿,清~儿~”
小寒被此刻的恭王所震惊,自月氏而来,从未见恭王喜怒形于色。这王府之中,只有云舒才能在恭王膝下肆意玩笑,也只有云舒才能得父亲的万千宠爱,从不受任何规条束缚。王府众人都道云舒姐姐义女身份是个幌子,实则是恭王骨肉亲生。就连当朝皇帝都册封云舒清河郡主,钦赐表字意欢。人生得意须尽欢,愿其及时行乐,一生肆意尽欢。何等恩宠,却不想云舒并非父亲亲生。如此这般,云舒,那貌若仙子,在这人世中唯一对自己良善,唯一爱护自己的人,竟并非血亲。小寒陷入深深惶恐之中,若有一天真相揭开,姐姐还会留自己在身边吗?但心中却有那一丝确幸。如有那一天,小寒可否像男子般,爱着护着云舒。
一晃又是五年,日出日落,初春到寒冬,小寒熟读四书五经,通晓天文地理,将兵法融会贯通。无论是狂风骤雨,还是烈日灼心,每一日都苦练功法剑术。刚满十岁之资,自请兵营历练,只为有朝一日,能得双全法,愿成佳偶,与云舒携手并肩。
小寒也知,此情此念,如梦似幻,终是泡影。一个是天之骄女,一个是异族质子,这一世或许留在胞弟的位置,才能相守一生。
云舒却是不知,小寒半生勤学苦练竟是为了自己,这些年原是以为,小寒为了恭王改观,才如此刻苦,却不知是为情所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