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嗝!”阿达莉娅不体面地打了一个嗝,虽然十分抱歉,但卓耿的消失确实让她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甘甜了起来。
“抱歉,莉莉,”瑞玛对当下的状况感到十分头疼,而导致这一系列连锁反应的“源头”看上去也十分懊恼,“卓耿需要时间。”
“源头”阿达莉娅舒缓着呼吸,她刚刚甚至觉得自己已经爱死亡的边缘反复横跳了,被巨龙锁定的滋味实在不是年仅八岁的身体承受得起的:“不,这件事情其实都是我太过于狂妄自大而导致的,如果他能原谅、不能也没关系,我愿意赎罪……”
年幼的金发萝莉老气横秋地说,相比于过去幼龄化的表演技巧,现在的她仿佛一瞬间长大、懂得了很多事情,事实上只是在已经知道了她身份的瑞玛面前,她没法继续心安理得地装作一个八岁的小女子。
“没关系,莉莉,你在我眼中依旧是个孩子,”这一幕显然逗乐了瑞玛,他大笑一声躺倒在草垛上,“至于卓耿你也不用担心,他会明白你的好意的,虽然他像普通龙族一样拥有他们惯有的通病,例如贪婪、易怒、狂躁还有自大,但他确实是混乱阵营中少有的磊落者,就像他喜爱金币,却不会像绿龙那样用幻术操控人类献上财宝,他一向都是直接冲进别人家的宝库。”
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阿达莉娅在内心狂叫,这是光明磊落的用法吗?这明明是崇尚暴力的强盗吧!
“哦,我的意思可不是他爱好用拳头解决问题,虽然这也十分贴合他的形象,但我想告诉你的是,如果他真的想杀你,随时就能用龙族魔法把你撕裂。被神明赐予第二条生命的卓耿显然已经不受规则的桎梏,如果他不给我时间,连我阻止不了他。”洞悉一切的瑞玛安慰阿达莉娅,就像他所说的那样,龙族敏锐的魔法天赋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即将把他送走的空间魔法,也许他自己也知道,他需要去一个地方冷静一下。
“您把他送去哪儿了?”阿达莉娅忍不住问出了这个严峻的问题。
“大概是附近的冰原,你知道的,达尼尔的寒冬虽然过去,但附近终年的积雪却没有立马消退。”瑞玛对自己选定的坐标点十分满意,有些时候,外界的环境或许能帮某些暴脾气降降温。
“对了,”相信自己暂时安全了的阿达莉娅想起来她还有一个困惑许久的问题,她曾想过要从卓耿和瑞玛那里得到答案,却因为身份的不明朗而退却了,现在竟然是一个天赐良机,“先知大人,您知道七国之乱之后,为什么狮鹫之国没有建立起大陆的统治,而是出现了卡兰和坦桑吗?”
被叫做“先知”的瑞玛一怔,他想起几百年前的和玛丽安娜的那场宿怨,也只有那时的人还会记得尊称他为“大先知”。
虽然他从不怀疑阿达莉娅所说的话,但这段久远的记忆还是让他颇为怀念。
“你的灵魂是什么时候离开红袍女巫的身体?”瑞玛需要一个准确的时间才好解答接下来的问题。
“尘埃落定之后的祭坛之上,我完成祷告的一瞬间。”阿达莉娅说道,她许完愿望的那一刻,酥麻的电流就把她送去了塔林。
“难怪血月事变之时狮鹫之国群龙无首。那你应该知道祭祀的没落和教廷的崛起,他们把控住了失去了统领者的七国并给予了致命一击,饱经战乱的人们正是需要一位仁慈神明的时候,他们追求神权且崇尚血统,所有的兽人、地精、矮人以及混血儿和身份低贱的无主奴隶都被认为是污秽的灵魂,被他们以神的名义流放,于是留下来的惶恐的七国残民像追寻救世主一样组建了卡兰帝国,而那些被迫远走他乡的生灵也在北方拥有了自己的政权。”
“追根究底,他们窃取了你胜利的果实,因为红袍女巫的失踪,所以这场哗然大变也被称为‘血月事变’。”
瑞玛的话比世界上所有的历史文书要真实地多,毕竟历史总是胜利者用来教化后世的产物,而他却是时间的亲眼目睹者。
“原来是这样,难怪我翻阅了许多书籍,都找不到对这段历史的确切描述,没人需要一个功绩显赫的存在来动摇他们的统治。”阿达莉娅点头表示理解,如果说教廷需要用神权来巩固地位,那就一定不能有一个像莱拉妮一样的存在,因为人们总会信仰眼前所能看到的东西。
“莉莉,权力总会让人迷失自我,鲜少有人尝试过手握权柄的滋味后还能洒脱地放开,你是这世间摒弃野心的难能可贵之人。”瑞玛眯着眼睛仰躺在地上,他身上沾满了焦黄的干草屑,声音清亮而兴高采烈,就像捡到了一颗稀有的星光宝石一样。
“您夸奖过头了……”阿达莉娅露出尴尬的表情。
她当然不会过多纠结那些丰功伟绩,毕竟对她来说,那只是一场按部就班的游戏罢了。
“我只夸奖应得之人,莉莉,虽然你曾经是统御大陆的红袍女巫,但是我对你的教导可不会心慈手软,我想你有你必须完成的事情,比如成为一个正统的强大女巫。”瑞玛毫不犹豫地给她打了一剂预防针,他虽然说话年轻做事随意,但他知道他是个严厉的好导师。
“当然,感谢您。”阿达莉娅对此感激不尽,塔林哀伤是她这辈子的永恒之殇,她绝不会让这件事草草略过,就算久到塔林的原住民都忘记了悲痛,她也要让操盘者付出代价。
以血换血,以牙还牙。
所以她说她愿意赎罪,愿意卑微,愿意对抗着巨龙的血盆大口也要活着,因为她有活下去的理由,有必定手刃之人。
“这条路很长,或许你要毕生践行。”瑞玛意有所指。
“明白。”阿达莉娅点头。
塔林袭击爆发之后,卡兰与坦桑的关系骤然紧张了起来,虽然坦桑皇室并不承认此次是由麾下军队插手,但卡兰的财政大臣带着自己连襟的数名大公爆出了坦桑妄想绑架教廷圣子的讯息,强制地将在翡冷翠作壁上观的教廷势力也拖入了权力的漩涡,而就在前不久,坦桑大帝的胞弟在圣墟祭典时酩酊大醉、控诉自己的幼子被卡兰人暗杀的消息再次把政治关系推上了悬崖边缘。
两个国家之间的矛盾早有追溯,就像卡兰人自诩高贵典雅看不起血统驳杂的坦桑人,而天性自由粗犷的坦桑人也仇视着虚伪下作的卡兰人,不同文化的诧异犹如天堑,更不用说几百年前他们就是世仇般的存在——坦桑的原住民大都是被卡兰驱逐出境,他们在成功建立政权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都活在卡兰残忍的肃清令下。
数百年来,两大帝国几乎每年边境都会爆发小范围的摩擦,从吵到不可开交到相安无事,波云诡谲的局面并没有带来除了杀戮和流民之外的任何好处,一直到近年来两国之间商道的打通,才渐渐有了花开两朵的局面,却又突然爆发出牵扯广泛政治纠纷,再次把两国关系送入了冰点——今年的迁徙尤为火热,不论是卡兰还是坦桑,惧怕战争的人们都在拼命向着自己国家的中心城市缩进着。
看似是两个国家之间的碰撞,但塔林的幸存者阿达莉娅知道一切并不是像外界传的那样简单,因为两个庞然大物一样的帝国之间,存在着一个未知的势力在不停地从中作梗,就像她从死去的兄长和失踪的姐姐那儿得知的那样,他们在卡兰和坦桑之间存在着一条暗线,正在试图搅乱当局。
还有那些该死的海盗,当阿达莉娅从所有人口中听到那一切都是坦桑士兵的恶行时感到难以置信,没有人能比她更有说服力了,她亲眼看到那群带着幽灵铜环的男人在塔林烧杀抢掠,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他们受雇于人甚至不惜烧毁一个镇子也要杀死姐姐卡特琳。
她对权力和财富都没有兴趣,她习惯了偏安一隅,但这并不代表她是一个软弱可欺的人。
“行了,快到了,小淑女,需要牵着我的手吗?”瑞玛没有继续那个话题,而是一个鲤鱼打滚站了起来,他学着绅士的样子朝阿达莉娅伸出了手臂。
“不用麻烦您了……”阿达莉娅上下打量了一阵瑞玛单薄瘦弱的少年身材,就算知道他是一位活了上千年的法神阁下,她还是会害怕他在时空裂缝中被风暴刮走。
瑞玛白净的脸上还没来得及露出失望,就看见阿达莉娅钻出了车棚。
外面传来铃铛响动当一样清脆的谈话声。
“莉莉?!”
“索菲亚我可以睡在你的怀里吗?”
“莉莉你为什么不来我的怀里?”
“蓝妮,瑞玛大人说我太胖了会把你带进空间漩涡里的。”
阿达莉娅过分认真的嗓音逗得外面的索菲亚和蓝妮“咯咯”直笑。
瑞玛好笑得拍了拍衣物,他解除了车棚内的空间魔法,霎时间猛烈的风声呼啦着车体,拉车的牛蹄哒哒作响,不时有拖长音调的“哞”声夹杂其中;脚下是起伏不定的木板,入目的都是挤压在一起相互颤抖的草垛。
车前传来了阿达莉娅不受控制的惊呼声——那头身强力壮的矫健黄牛,突然像吹气球一样膨胀了起来,它光滑的棕色牛皮上突然长出了无数泛着金属光泽的鳞片,两个凸起的牛角也恍然化为了一根莹白的独角,它的身形变得流畅健美,八只蹄子踏着闪电冲向了漆黑的峡谷。
阿达莉娅只感到细小却锋利的风划过她的脸颊,她像是眼上的黑布被人骤然撕去一样,璀璨的阳光刺痛了她的眼睛。
“我们到了,欢迎来到达尼尔,莉莉!”索菲亚在她耳边兴奋地说。
“!”
阿达莉娅不由自主发出惊叹的声音,眼前是一个冰雪与绿叶的世界,生命复苏在这里凸显得尤为强烈,一边是天堑一般铺天盖地的冰壁,人类的倒影在上面清晰可见;一边是丛生的树木与新生的草原,鸟儿的祝福此起彼伏,他们站在冬与春的交汇处,柔软的黑色泥土发出冰雪的清新。
达尼尔,女巫之乡。
在峡谷尽头的洼地里,鳞次栉比的赤色的房屋冒出袅袅炊烟,孩童的嬉戏声仿佛最好的协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