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瑞玛?达尼尔的祭祀?四百年都还活着的祭祀?
阿达莉娅突然想起游戏中的一个重要的剧情——
七国之战前夕,游离在和平和暴政之间的龙鹰之国被草原上的黑熊牧兵袭击,王城被血洗,大公主带着假扮成的继承王子的神官从新月之塔上一跃而下、以身殉国,二十年后,复仇王子与喜食少女鲜血的大恶魔玛丽安娜签订了契约,愿意用十万处女之血换取复国大业,巫妖出身的玛丽安娜唤醒了成千上万的腐尸,以至于人类休战共同抵抗来自亡灵的大军。
这是游戏中著名的四大资料片之一,被称为《守夜人·亡灵天灾》。
阿达莉娅对此记忆深刻,因为那时国与国之间的战争已经进入了白热化,无数死去的尸骨助长了邪恶的力量,最终达尼尔的大祭司击杀了贪婪的恶魔,他是大陆上仅存的法神之一,有人说他是时间的神使,白发苍苍手持灰色的法杖,因为吞食了世界树的汁液而获得永生。
他的名字叫做“瑞玛”,旧历人们为了纪念他铸起了高高的神像,所有的国度为了表彰他为人类做出的贡献尊称他为“大先知、时光贤者”。
阿达莉娅看着眼前过分年轻的男人,怎么也不能把他和传说中的形象联系到一起,况且他还是达尼尔流传千年的大祭司、天生女巫的引导者。
“莉莉,很荣幸遇到你,以后我们会相处得很愉快。”瑞玛朝她眨了眨眼睛,仿佛洞悉了她的想法一样。
阿达莉娅反射性缩进黑龙先生的怀里。
比起表面凶神恶煞实际很有原则的黑龙先生,她觉得这个拥有二十岁外表的千年老妖怪要危险得多。
但事实上,她对瑞玛祭祀十分熟悉,毕竟在游戏里,瑞玛祭祀作为莱拉妮的引路人,他们的相处方式就像不正经的叔叔和严肃的侄女。
不过阿达莉娅作为莱拉妮的时候已经是成年女巫闯荡世界的剧情了,她只能靠着几本模糊的日记知道她有这样一位声名鹊起的老师,直到亡灵天灾的终章,她在自己的驻地里目睹了那场旷世之战——事后瑞玛祭祀并没有见她,他说神的指示不可违背。
所以,就算阿达莉娅知道瑞玛祭祀的存在,她也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果不是亲眼见所见,她甚至以为达尼尔不止一个叫做“瑞玛”的祭祀。
“我并没有答应你,瑞玛。”卓耿一边安抚着阿达莉娅,一边用看死人的目光盯着瑞玛。
但是瑞玛敢说,卓耿生气的点大概在于他过分热情的举动,吓坏了他的小可爱。
于是他不怕死地耸了耸肩:“卓耿,优柔寡断可不是你,我可以向圣石和圣骨起誓,我将毫无保留地爱护她、教导她,让她远离飓风和暴雨的伤害,让她不受迷雾和黑暗的蒙蔽,让她在世界树的荫佑下聆听圣音,让她举起胜利之剑斩断污秽,这样总行了吧?”
卓耿不善的眼神凝视良久,最后沉闷出声:“加一条,她要为自己而活。”
瑞玛不正经的笑脸一怔,这一点其实有违达尼尔人作为神之利剑行走世间的信条,但他脸色未变,顺口接了下去:“当然,我教授她博学,不干涉她的信仰,给予她足以不被动摇的知识与力量。”
卓耿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悲戚,很快就被他隐瞒了下来,人们只能看到他的神色缓和,像是接受了约定一样。
“莉娅,”卓耿龙翼上的骨架轻柔地触碰阿达莉娅的肩胛,“我们离开这儿,你需要去整理一下自己的东西或者和你的朋友们道别。”
他指的是阿达莉娅那口杂七杂八的箱子还有森林里少数与她亲近的魔兽。
可惜怀里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僵直了身体,半天都没有反应。
“莉娅?”卓耿第二次叫了她的名字。
阿达莉娅如梦初醒,她抬头与那双黄金瞳对视,一阵寒意窜上她的大脑:“在、我在!我现在就去、现在就去!”
她像个受惊的麻雀,动作敏捷地窜了出去,因为受到了不小的惊吓,甚至差点栽进了她自己的陷阱里。
已经修行了魔法的阿达莉娅能够敏锐地感受到身后两道存在感强烈的气息,她努力平复着呼吸,想让自己的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阿达莉娅呼吸紊乱,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掳走她的黑色巨龙,竟然是卓耿!
她开始回想那座昏暗的祭坛,金色的火舌在她瞳孔之中摇摆不定,夜游灵舔舐着她的衣角,神从火焰中触及了她的右眼——这只神明赐下祝福的瞳孔与神谕想通。
神说,荣耀者拥有愿望成真的权利。
她说,神的仆人想要复活恋人以及永生之爱。
这个愿望是阿达莉娅代替莱拉妮许下的,她生平第一次玩代入感如此强烈的游戏,强烈到如果不是眼前停留着许多系统的条条框框,或许她会觉得自己是真的生活在一个剑与魔法大陆,以至于后来她甚至觉得,她大概占据别人的人生,用她的身体呼风唤雨、征讨寰宇。
纵观莱拉妮的一生,天赋、友谊、权柄、财宝、美貌与神眷,她为万人敬仰又为万人歌颂,唯独她的爱,在阿达莉娅接手她的躯体之前,就化做了泥地里腐烂的玫瑰。
人们叫她“猩红与月”和“红袍女巫”,只有极少一部分人知道,她也被叫做“恶之逆鳞”。
当时的安道尔大陆上,龙族还没有迁徙,来自混沌邪恶的魔龙阵营与光明守序的金属龙阵营常年交战,一条漆黑色的巨大魔龙在围剿战役中不知所踪,与此同时一个身受重伤的黑衣男人出现在了达尼尔峡谷,他为年轻的女巫所救,也为她坠入爱河,但故事的结尾十分悲怆,他死在了新诞生的太古龙的手中,成为他人成长的阶梯。
阿达莉娅以为如果她即将离开那个世界,那她希望莱拉妮能够和她的爱人白首到老,而不是背负着莫须有的宿命,在那个高高的位置上耗费最后一滴鲜血。
她曾经深信不疑,过去的她和现在的她是两个时空的断层,就像莱拉妮和阿达莉娅,她们之间毫无联系,她会成为一个矜矜业业的女仆,体验一次截然不同的人生。
但从那场梦魇一般的灾难伊始,一切似乎走上了未知的道路,她觉醒成了天生女巫,拥有了和莱拉妮一样的红色女巫之力,踏上了去往达尼尔的旅途;卓耿袭击格尔坦迪亚的那天,他什么也没有做,就像原本的目的就是带她走一样。
她的心怦怦直跳,一个被她遗忘了很久的问题浮出水面——七国之乱,是以莱拉妮为首的狮鹫之国取得了最终的胜利,可是所有的文献里,关于这段历史的记载都讳莫如深,就连莱拉妮的存在也渐渐被抹去,卡兰和坦桑两个庞然大物仿佛一夜之间拔地而起,建立了如今的大陆格局。
她想起卓耿像个颓废的老人一样守望月亮的模样,如果说他对莱拉妮的爱矢志不渝,那他的思念有迹可循,恨意无从得知。
这其中有很多不得而知的秘密湮没在了历史的长河里,多方势力的争霸,胜利者的文书,都让她对目前的状况感到浑身发凉。
理智告诉她,她应该去问卓耿或者瑞玛,他们每一个人都比她知道得多得多,但她既是莱拉妮又不是莱拉妮的身份,像一个蠢蠢欲动的炸弹一样横亘在中间——毕竟不论是卓耿还是瑞玛,与他们相识的并不是她,而是剧情本身的那个人物。
她是一个外来的灵魂。
阿达莉娅的心渐渐冰冷,就像臭名昭著的轮回女巫那样,她们吞噬了自己孩子的灵魂以谋求年轻的肉体和永生,这样看来,她和吞噬了莱拉妮的灵魂有什么区别!
直到她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男人。
男人起码有八英尺高,像个巨人一样挺拔地站立在林荫下,他穿着精致的黑色衣物,单薄的衬衣遮挡不住蕴含强大爆发力的身材,他的头发漆黑,黄金瞳中流淌着让人心碎的冷漠和危险,他的容貌是如此的棱角分明,就像画廊里展出的艺术品,微凹的眼窝和豆沙色的薄唇都标榜着他是一个出色的美人。
“莉娅。”卓耿像接送孩子上学的老父亲一样,牵起了阿达莉娅僵硬的小手。
“我……”阿达莉娅像被坚硬的石子卡住了喉咙,混乱得无法组织语言。
“嘘,”瑞玛在她面前蹲下,他修长的五指飞舞着替她系上斗篷的带子,魔法的气息顺着他蔓延到阿达莉娅和卓耿的全身——是隐匿魔法。
“这里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孩子,我们该启程了,索菲亚他们正在外面等着我们。”瑞玛属于年轻人的嗓音温柔地安抚着阿达莉娅,露出顽皮的甜笑。
“看来你早已安排了一切。”卓耿暗
下的瞳孔不善地盯着瑞玛,语气十分不快。
“奥,那当然是因为我相信你足够善解人意。”瑞玛满意地看着自己手中的蝴蝶结,开始睁眼说瞎话。
卓耿懒得计较这个吊儿郎当到骨子里的家伙,无尽的寿命似乎永远让他学不会稳重——或许他已经厌弃了所谓的稳重,乐意用轻浮来伪装自己。
他把阿达莉娅抱了起来,让那颗小脑袋和她柔嫩的身子在他怀里找到舒服的姿势。
格尔坦迪亚城门口,一辆普通的牛车停靠在青砖的城墙下,渐落的太阳滋生了懈怠的情绪,其中的一个守卫士兵打着哈欠,百无聊赖地对身旁石雕一样的男人说:“阿特尔,你们这次出去就这么几个人吗,预计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阿特尔点头示意,他穿着平民里普遍的粗麻布衣,粗壮的胳膊显得他力大无穷。
士兵困顿地动了动眼皮,他没骨头似地靠在城墙上,老旧的铠甲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要我说,你不如来卫兵营,总好过干白工挣不到一个铜币来得强。”
“谢谢。”阿特尔礼貌地回应道,他知道这些话都是好意,但他的样子明显不准备采纳这个意见。
士兵嗤笑一声,似乎在嘲笑自己为什么要去干涉这个冥顽不灵的石头,就在他偷懒之际,两大一小的人影靠近了牛车。
“我要走了。”阿特尔说,他呆板的面孔露出了一抹不太熟练的笑意,对士兵认认真真地说道。
“知道了,有空来我家吃饭。”士兵不耐烦地挥挥手,这种离别他每年都经历好几次,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像往常一样目送着阿特尔他们离开格尔坦迪亚,认为他们又是出行所谓的救助任务了,这让他一边感叹这世界上竟然还有这么多的蠢人,一边又为此感到慰藉。
“列队!”
士兵长铿锵有力的声音惊得士兵一个机灵,一队举着教廷旗帜的人马鱼贯而出,他们气势如虹地朝着暮色森林进发。
他看着那些战马上银甲铁剑的存在露出艳羡的眼神,心里感叹道:这才是人上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