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是怎样浑浑噩噩离开了暮色森林,埃尔德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同伴惊喜地目光,和那伙雇佣兵危险的眼神。
当候他们都被九阶巨蛇的威压给震慑,浑身无法动弹地被拍晕在了森林里,除了拥有被长辈赐予了强大守护魔法的埃尔德,但就算这样他的守护魔法也在巨蛇的那一击中化为了齑粉。
苏醒过后的所有人除了离开没有其他任何念头,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慌,然后心照不宣地、沉默着逃离了那个恐怖的人类禁区。
埃尔德起先并没有拿出手里的蛇鳞草,因为他知道彼此的矛盾已经扩大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人性本是贪婪的,人们之所以向善是因为还没有出现值得他们做恶的利益,埃尔德对此深信不疑。
虽然这件事的起因是他的估算错误,他以为那片林中湖作为黑龙的休憩场所,没有其他魔兽胆敢染指,却没有想到水底竟然住着一个强大的九阶魔兽,以至于他们差点全军覆没。
果然,当他们刚一踏入格尔坦迪亚的城门的一刹那,矛盾就爆发了。
以黄昏佣兵团副手唐尼为首的数十人依靠着违反佣兵条约为借口,露出了狰狞贪婪的表情——他们当初在佣兵工会签订的是明码标价的护送任务,目的地是暮色森林深处的禁湖,尽管危机四伏,但是为了丰厚的佣金,他们还是决定冒险一试,欲壑难填与盲目自大让这次的旅程变得并不愉快,他们以雇主隐瞒信息为由向工会提出了抗议。
米希奥蕾是其中最为愤怒的,优越的生活让她很难成为一个大度的人,她对于粗俗的佣兵们恶毒的口吻耿耿于怀,如果这是在皇城,她发誓一定要士兵砍了他们的脑袋。
事实上卡兰皇家魔法学院小队的少年人除了埃尔德,没有哪个不是愤怒的,他们同样在这场灾难中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却还要在刚刚舒了一口气之际去应付反水,但年轻人终归是没有那群在肮脏里摸爬滚打了十几年的兵油子精明和沉得住气。
库特差点和黄昏佣兵的人因为打架斗殴而被关进监狱,连贝基尔也偷偷咒骂着这群无耻的家伙。
不过幸运的是在座的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失去了理智,至少埃尔德和佣兵团长托尔斯并没有。
吃尽了苦头的伙伴们愤慨地缩到了埃尔德的身后,而托尔斯就更加粗暴了——拳头就是硬道理,这是佣兵界不变的信条。
在托尔斯看来,他的雇主们年纪又大方,受过良好的教育并且魔法水平不俗,这样的人很多都是隐瞒身份外出历练的大家族的继承人,更不用说那个没有什么脑子的法师小姐整天把铂尔曼家族挂在嘴边——黄金之家铂尔曼,据说大陆上现存的金矿,有六成都隶属这个比巨龙还贪心的家族。
对于托尔斯来说,他并不会恐惧所谓的贵族权势,毕竟在他们眼中那是狗屎一样的东西,但是他却不想节外生枝,他爱财,却很会把握这其中的权衡,那个被所有人忽略的黑发少年让他感到止忌惮,如果可以,他愿意卖个面子,而不是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得罪几座大山。
库特等人冲出佣兵工会的时候,埃尔德落在最后,他被傍晚的残霞晃了眼睛,眼前一片恍惚。
“真是狮子大开口!”库特一边咬牙切齿,一边感到心虚,如果不是他忍不住和对面打了一场,事情可能也不会败坏到这个地步。
“我一定会让他们好看!”米希奥蕾眸子里蓄满的泪水,鼻头娇气地红了一圈。
“算了吧……反正他们不知道我们拿到了蛇鳞草……我们还是回去吧……”贝基尔胆小怕事地瑟缩着,很快就收获了两个伙伴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埃尔德没有注意伙伴们夹杂私货的讨论,他的脚步一顿,转向街角:“我有些私事,一会儿再回旅馆。”
“学长你去哪儿?!”米希奥蕾立马被吸引了注意力。
“诶呀,铂尔曼学妹你就别缠着埃尔德了,他可不喜欢粘人的女孩子。”库特调笑着。
“是吗……”米希奥蕾冲出去的步子一顿,她涨红着脸,回过神来视线中已经失去了埃尔德的身影。
埃尔德转过街角,他询问了几个当地的居民,得知了那个所谓的“流浪者互助协会”的地址——一座中等建筑,普通木料修筑而成的普通的大门,牌匾上用古语写着“流浪者之家”,门前还架起了一排简陋的咨询台,一个带着夸张草帽的男人坐着中间拿着一只老旧的鹅毛笔。
“您好,流浪者互助协会,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大汉露出亲和的笑容,他看起来并不体面,皮肤像谷仓里成堆的黑麦麸,却让心力交瘁的埃尔德感受到了几分难得的真诚。
“您好……我来此为一位名叫‘阿达莉娅’的少女传递口信……”
埃尔德的话还未说完,大汉惊讶地站了起来,他有些急促地向埃尔德打开了大门:“是阿达莉娅吗?!请您进来稍等一下!”
并不清楚这代表着什么的埃尔德缓慢地点头,他坐在了互助会的大厅里,听见大汉激烈的脚步声和他激动的大喊:“索菲亚!索菲亚!有人带来了阿达莉娅的消息!”
很快,一个身材硬朗的女人从院子里跑了出来,她看起来二十几岁了,头发是透着微红的深色,一双精致多愁的瞳孔带着显而易见的惊喜,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兴冲冲的少女,亚麻色的头发收拢在头巾里,露出白净的额头,有人叫她“蓝妮”。
“在哪儿?谁带来了消息!神啊,求您不要再让我陷入绝望了!”索菲亚悲戚的眼睛中蕴含着浓浓的担忧,她期盼的目光落在埃尔德身上,就像是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
“您、您好,夫人……是我,我是来自卡兰皇家魔法学院的四年级生埃尔德,这是我的身份证明……”埃尔德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场景,他磕磕绊绊地摸出怀里铁铸的狮鹫徽章,“我是在暮色森林深处的林中湖遇到了阿达莉娅,她希望我转达互助会‘她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索菲亚担心的眼神逐渐冷却,转化为一抹忧愁。
“那她还有没有说什么?”名叫“蓝妮”的少女拧着眉发问。
“没有了。”埃尔德摇头,他尴尬地想象这个故事,未成年的龙崽被人族的互助会抚养长大,直到有一天被它的父母带回了山里严加看管,却没想到曾经的家人因为不知晓它的身份而整天为它忧心忡忡。
“好了,索菲亚、蓝妮,不要为难客人。”
一个空灵的嗓音钻入他的耳朵,埃尔德感到全身仿佛为溪水淌过一样沁人心脾,他看见一道洁白的衣角一闪而过,然后走出了一个年轻男人。
埃尔德第一次见到拥有二十岁外表的年轻人长着一头雪白的长发,他的眉间、眼睑都是罕见的纯白色,就像是被冰雪覆盖了一样,他的面孔平凡而普通,只有那双含笑的晶蓝色瞳孔为他加分不少,他穿着厚重的粗布衣,看起来既寡淡无趣又让人见之忘俗。
“瑞……额,大人。”
埃尔德发现,互助会里的所有人几乎都摆正了姿态,他们尊重着这个后来的年轻人。
“谢谢你带来的讯息。”白发男人在橘色的残阳里伸了个懒腰,他的笑容和普通人的没有区别,却格外能感染人。
埃尔德的脑袋轰然划过无数道白光,恍惚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怎样走出了互助会的大门,所有人的面孔在他的脑海里模糊一片,隐约只有只字片语供他了解所发生的的一切。
一道幽光从他耳边的紫色吊坠上闪过,埃尔德感到平时冰凉的晶石贴在他的脸颊上散发出滚烫的热量,他不受控制地惊醒过来,回头却望进了一双深如漩涡的笑眼。
那是谁?埃尔德对着这个第一次见面的白发男人喃喃道,他晃了晃迷迷糊糊的脑袋,深刻的疲惫感席卷了他的大脑,他像一具失去灵魂的木偶一样,慢腾腾地朝着旅馆的方向走去。
白发男人走到埃尔德停下的地方,把那枚熟悉的紫色吊坠从尘土里捡了起来,绚丽的紫光在他苍白的指尖闪烁着,像是在挣扎着破土而出,却最终偃旗息鼓,象征着高深炼金符文的流光暗淡下来,最终粉碎成了无用的光点。
“失落之人。”男人啧啧出声,摇头晃脑地带上了一抹坏笑。
“瑞玛大人。”
身后的索菲亚和蓝妮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
“安心,小家伙们。”年轻男人的脸上带着清风一般的微笑,却意外地抚平了所有的皱褶。
另一边,一头栽倒在旅馆房间的埃尔德直到第二天晌午才从白茫茫的梦境中苏醒过来,库特等人同样疲惫不堪,他们一个个精力匮乏地坐在圆桌旁,旅馆送来的热气腾腾的食物散发着小麦的芳香。
无精打采地摄取着能量的几人突然被敲门声所打扰。
“谁呀?”库特不满地嚷嚷道,他懒散地拉开了门,被眼前出现的两人震得瞪大了眼睛。
“打扰了。”
为首的男人彬彬有礼,他穿着一身银白色的铠甲,周身明显躁动的光明气息无不显示着他强大的实力,更令人震惊的是,他身后跟着一个年迈的老人,白金色的高高冠冕,一身赤色金纹的神圣法袍,苍老的面孔上一双睿智的瞳孔蕴含着神秘的魔法能量。
圣堂骑士和红衣教主。
库特的眼睛差点瞪出了眼眶,传说中高贵的教廷圣职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不只是他,房间里的所有人都从座位上跳了起来,米希奥蕾甚至打翻了饭碗,就连迷茫中的埃尔德也犹如醍醐灌顶。
“大、大、大人!”库特感到自己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不用紧张,我是翡冷翠驻东部教廷分部的大教主古德里安,孩子,我想向你们打听一下关于暮色森林深处的景象,听说你们刚刚从那里回来。”红衣教主年迈的声音仿佛带着魔法一样,人们望着他的眼睛,就会不由自主地倾诉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库特、米希奥蕾和贝基尔的脸色涨红,他们叽叽喳喳地描述着近半个月的所见所闻,包括龙与少女、蛇鳞草、以及林中湖那个巨大的九阶蛇王。
“那你呢?孩子?”古德里安慈爱的目光落在了只字未谈的埃尔德身上。
“我……和他们一样。”埃尔德失神地说,他的记忆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