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去达尼尔。”阿达莉娅在简短地思索过后,作出了当下她认为最正确的决定。
“智慧的抉择,”梅格夫人拨弄着手中的器皿,她向索菲亚和杜嘉招了招手,对阿达莉娅神秘一笑,“所以我说跟着我们,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阿达莉娅还没来得及琢磨透这句话的深意,梅格夫人就一手拉着索菲亚,一手拉着杜嘉,她们交叠的手心中突然迸发出奇异的光辉——索菲亚是温柔的湖蓝色,而杜嘉是摄人的墨绿色。
两束淡淡的光芒像触手一样朝着阿达莉娅的方向,就像是在打招呼一样。
“全名是梅格·莱·达尼尔,来自女巫之乡。”梅格夫人看阿达莉娅的眼神和蔼而真挚,就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一样,“我是一名半女巫,在外求学多年。因为触怒真神,达尼尔遭受了百年的寒冬和黑色流星之灾,无数族人背井离乡、流离失所,直到不久前,真神重新赐福了达尼尔,祭祀大人命人打开了冰封的大门,嘱托我们把需要回到达尼尔的孩子带回来。”
女巫在安道尔大陆,有着并不光彩的名声,她们象征着邪恶、控制、沉沦与诅咒,数百年前,当大陆还处于分割之时,女巫并非是女巫,那时候所有拥有控制元素之力的人族,被统称为“黑袍祭祀”。直到七国之乱,名为“猩红之月”的女人横空出世,她以铁血手段击溃了王国的各自为政,神明站在她的身后与她共享视野,她赤红的法袍以及女人的身份让她拥有了唯一的、至高无上的称谓——“红袍女巫”,而她的故乡,因为神之福泽而诞生许多天生就擅长魔法的女婴,人们称之为“女巫之乡”。
红袍女巫的出现对达尼尔来说是荣耀也是不幸,她把达尼尔的声望推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以至于在她死后再无一人能够继承她的荣光,时光斗转星移,直到安道尔大陆的格局被重新划分,教廷的诞生取代了旧历的祭司们,皇室为了统治更是对没有效忠的法系职业们赶尽杀绝,曾经最负盛名的女巫之乡也被污蔑成了罪恶的禁忌之地。
所以在帝国中隐姓埋名生活着的女巫们,随时面临着被绞杀的风险和火刑的威胁。
梅格夫人和她的流浪者互助会就是这样一个组织,表面上为平民提供无私的帮助,根本目的是在游历大陆的时,带走那些无家可归、面临着觉醒危机的女巫们。
“索菲亚来自蜜根西西小镇,她的外祖是当初被迫离开达尼尔的族民,察觉到她即将觉醒为天生女巫,她的母亲把她拜托给了我们。”梅格夫人看向索菲亚,后者笑了笑,眼里已经没有了当初的痛苦。
索菲亚曾经为父母的抛弃而感到崩溃,直到她作为救助会的成员在很多不同的城池见到了教廷对女巫们的审判,不论是懵懂觉醒的天生女巫,还是作恶多端的轮回女巫,在他们眼中都是魔鬼的代名词,她为此感到愤怒和悲伤,同时也是对背叛的释然——她的离开是对家人的保护,也是她的家人对她的疼爱。
“杜嘉,轮回女巫之子,他的母亲死于分娩,他是第一个诞生出来的男婴,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正住在孤儿院,他的母亲无法寄生他而使他继承了来自母亲的一半的女巫之力……”
“他?”阿达莉娅不自觉得发出疑问,觉得一直以来自己的眼睛受到了欺骗。
梅格夫人露出了然的笑容,身边的杜嘉惊愕地抬起头,光滑白嫩的小脸变得红扑扑的,他深棕色的眼睛像森林里的小鹿一样错愕地看向阿达莉娅,金棕色的头发乖巧地垂在他的肩膀上。
杜嘉没有出众的身高,容貌也像未长开的小女孩一样精致,他的嗓音更像是林涧的清泉一样,叮叮咚咚。
“杜嘉是个男孩子,总是有人认错。”梅格夫人感到好笑地揉了揉杜嘉的脑袋。
杜嘉别别扭扭地躲避着梅格夫人的手掌,嘴里嘟囔着“姆妈”,他甚至偷偷看了两眼阿达莉娅,眼里有几分委屈。
阿达莉娅尴尬一笑,小手不自然地搓了搓自己的衣角,为自己轻率的发问而感到懊恼。
“没关系,杜嘉还小,这不是你的错,比起这些,我可以知道你的答案了吗阿达莉娅?”梅格夫人的问题再次回到正轨。
“您可以叫我莉莉,感谢您为塔林所做的一切,我相信您高尚的人格,我愿意跟着您一起去达尼尔。”阿达莉娅的答案毋庸置疑,她无法独自一个人跋山涉水,而互助会的一切让她感到亲切和感动。
“那真是太好了,莉莉,”梅格夫人从善如流,“祭祀大人会很高兴见到你们所有人,不过现在,我先让索菲亚带你去梳洗一下,我们明天就要离开塔林了,相信你有不少行李需要打包。”
“愿神保佑您。”没有理由拒绝的阿达莉娅行了个礼,索菲亚朝她眨了眨眼睛。
现在的阿达莉娅的确需要整理一下仪容,她的衣服俨然已经变成了几根破旧的布条,不过她也用不着赔偿这笔费用了,因为她的债主——那位塔林的领主大人,早就收拾好财产逃之夭夭了。
索菲亚是想帮助阿达莉娅洗澡的,不过阿达莉娅严辞拒绝了她,梅格夫人的治疗魔法和觉醒的女巫之力已经让她的身体不再像以往那样孱弱,再说让人帮忙洗澡这件事一听就无比羞耻。
互助会里和阿达莉娅差不多大的只有杜嘉,所以她最后穿上了杜嘉的旧衣服,阿达莉娅本人没觉得怎样,顶多是略微有些宽松,而杜嘉自从知道她认错了他的性别,整个人也不和她说话了,就像是在生闷气一样。
阿达莉娅很快在索菲亚和阿特尔的帮助下回了趟家,忘了说,阿特尔也是达尼尔人,不过他不是在外流浪被找回来的族人,而是梅格夫人从达尼尔带出来的,他像一匹冰原上的孤狼,据说是最强大的战士。
塔林小镇残存的镇民正在奋力让遭受重创的居住地再次焕发生机,阿达莉娅避开了他们所有人,就像她的姐姐卡特琳留下的信中写的那样,他们一家的存在对于塔林来说只是一场灾难。
阿达莉娅就这样连夜收拾了东西——她本来也没有什么东西——然后搬进了互助会的驻地,当天她是和索菲亚一起睡的,杜嘉睡在离她们很近的帐篷里,阿达莉娅这才知道,索菲亚是杜嘉的养母。
“对杜嘉来说,‘姆妈’就是妈妈的意思,他是被孤儿院的老保姆养大的,后来老保姆把他托付给了梅格夫人,梅格夫人又把他托付给了我,所以对杜嘉来说,我和夫人都是他的姆妈。”帐篷内,睡在索菲亚臂弯里的阿达莉娅听着她轻声地解释。
“那索菲亚你结婚了吗?”阿达莉娅同样压低了声音问。
“没有,我已经做好准备把毕生都献给真神了,天生女巫如果爱上他人诞下子嗣就会死去,我不愿意让我和我的女儿陷入到无尽的痛苦当中。”索菲亚小声解释道,她的目光坚定而又绵长,言辞透露着属于正统女巫的骄傲。
这就是天生女巫与轮回女巫的区别,其实每一个女巫都是天生的,但她们为欲望所主宰时就会堕入黑暗,或许是追求永生、或许是追求不老,又或许是权利与财富,欲壑难填会让她们背弃初衷变为丑恶的轮回女巫。
当天晚上阿达莉娅就在索菲亚的讲述中陷入了沉睡,不过作为一个曾经优秀的女仆,清早起来干活已经成为了她的习惯。
为了新融入一个集体,阿达莉娅总要付出点什么,所以她做了新鲜的南瓜粥和缩减版的三明治。
幸运的是阿达莉娅此举成功打动了互助会大部分的成员,小部分——类似互助会的厨娘葵夫人,她疑神疑鬼地觉得来了一个年轻的女仆将会取代她的工作,直到阿达莉娅在她面前声泪俱下地描述了自己的遭遇,这位年长的爱心泛滥的厨娘才抹着眼泪用同情的眼光看着她。
拔营是在第二天的下午,塔林的居民们送来了很多感谢的礼物,阿达莉娅最后依次去了约克夏夫妇还有罗德的墓地——卡特琳在山上的地窖边上垒了几个简单的冢,然后去了庄园的田野,她和每一个人告别,约定好下次回家的日子,然后踏上旅程。
这是阿达莉娅第一次离开塔林,她现在也算小有积蓄,来自约克夏夫妇的秘密小金库,她从家里鹅圈底下挖出来的。
互助会的路线并不是直直地朝着达尼尔的方向,他们沿着佩法拉河,途经大大小小的城市、村庄,一路履行着自己救助的本职,最终的目的地是东部最大的城市格尔坦迪亚,也是流浪互助协会的大本营,那时候梅格夫人会把工作交接给负责人,然后他们一行人会离开城市,去往达尼尔。
就算拥有足够强壮的马匹,这也是一场长途跋涉的旅程,从塔林到达格尔坦迪亚,阿达莉娅足足用了半年的时间,几乎走过了四分之一的大陆。
期间她遇到了许多形形色色的人,结识了不少天南海北的来客,其中甚至有其他种族——狡猾吝啬的地精商人多伦多和拥有一双毛茸茸狼爪的半兽人少女蒂法娜。
他们在旅途中相遇又在旅途中分离,多伦多送给阿达莉娅许多精巧的地精玩具,蒂法娜送给了她一串狼牙做的手链。
总之,阿达莉娅的心前所未有地松弛与安逸,她学习了更多的来自这个世界的人文和历史,这让她因为仇恨而扭曲封锁的心门打开了一个隐秘的口子,其中开出了生机勃勃的花。
就像梅格夫人教她的那样:“仇恨带来痛苦,痛苦迫使成长,每个人都拥有权利复仇,但不能成为一个复仇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