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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17. 视网素子在跳动(四)

突如其来的盘旋感搅乱了卡蒙特的视野。在他的眼中,空旷的天启号出现了形状上的扭曲,原本笔直的甲板边界开始跳动,仿佛一片原本波澜不惊的‘金属’海面上,忽然掀起了一阵汹涌的波浪。平衡感渐渐丧失,脚下的地面变得如同沙丘一般松软。

这时,天启号的中央开始高高隆起,如同一股无法感知的飓风,将星舰这座看似坚硬的荒漠,削成了一个倾斜的锋面。卡蒙特感到重力的圆心,从脚下,瞬息之间,移动到了自己身后。还没等他做出反应,母舰、佩兹、玄音、甲板上徘徊的游侠、以及卡蒙特目力所及的一切,开始向着身后,迅速坠落下去。

接踵而至的失重状态,让卡蒙特的身体被加速度拉扯牵引。他无力的呼喊,尽管声音只有他自己能够听见。所有人沉默的跌入了宇宙空间,天启号的光亮消失在视野的远端,渐渐凝缩成了一个细小的点。黑暗侵袭,寂静笼罩四野...

...

“你在哪?快出来!”

卡蒙特惊醒了过来。

他发现自己处于运兵船中,四周的灯光忽明忽暗。船外格外寂静,星际游侠的轰炸好像已经停止。卡蒙特直起身子,背部传来一阵剧痛。

可能是刚才撞上墙壁,伤到了肌肉。卡蒙特想到。他茫然的扫视着周围,垣结设置的囚笼,已经消失了踪影。

“快出来!”明斯克的声音在脑机中回响。

卡蒙特趔趄的站起身子,刚才的那一阵坠落,让他的双腿有些失去知觉。他蹒跚的走出运兵船。视线所及,到处都是茱丕特士兵的尸体。他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

一种无法言状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在同一刹那,涌上心头....

卡蒙特徘徊在这片尸体沼泽中。这时,距离他不远的战壕中,一个“半脸人”爬了出来。卡蒙特急忙走上前去。

是垣结。面目全非,奄奄一息。

一只白色的鸟降落在她的身边,亲吻着她的额梢,终结了她濒死的痛苦....

佩兹,明斯克,海耶和JT87走到身边。

....

“不重要啦。”佩兹打断了海耶的话,摆了摆手,环视了一圈:“看来有人帮我们解了围。”

明斯克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从口袋中拿出一把小刀,在手背上轻轻划过,黑红的鲜血从伤口中涓涓流出。

类似的印记,遍布自己的双手,仿佛一排凌乱的年轮...

明斯克抹去了流出的血液,将小刀收进口袋。

母舰从空中降落在了星舰的甲板上,三名美丽的女人向着卡蒙特等人走来。游侠们将单兵飞艇停靠在了两旁,巡礼般的注视着他们的领袖。

....

“....这边请吧。”玄音说道,侧转过身子,向母舰走去。卡蒙特一行人紧紧跟随在她的身后。

“这个....女人到底什么来头?”JT87凑到佩兹身边,低声问道。

他们进入了母舰的大厅,周围下起了无法触摸的雨。

....

“剧本?”

“没错。”

“我不明白....什么意思?”

卡蒙特和玄音争论着什么。眼前这个性感丰腴的女人开始将自己和麦加相识的往事,娓娓道来。

...

“别说了,我不想知道细节。”

“你和麦加,真的很像。”

听着他们俩的话语,明斯克开始在大厅中四处徘徊。这是一座设计极其简约的白色半球空间。穹顶上模拟着恒星升降的过程,为栖息于这艘舰艇之上的所有人指示着时间。明斯克停下脚步,抬头凝望。他发现,这片人造天幕是由一条条细细的光缆,编织而成...

“我问一下。”明斯克指着头上的穹顶,打断了玄音和卡蒙特的对话:“那些光缆,是触点柔性电极?”

“对。”玄音答道

“那这么说的话....这片穹顶,其实....是和你的脑机直连的控制面板?”

玄音点了点头:“或者说,是我们整个部落的网络枢纽。我和我的孩子们,通过这片网络,共享视野和思维。他们得以随时接收我的命令,我也可以随时感知他们的需求。”

“什么需求?”一旁的佩兹问道。

“你说呢?”玄音妩媚的看着他。

明斯克继续在大厅中漫步。走着走着,他踩到了某个坚硬的东西。明斯克俯下身子,发现脚边有一颗戒指模样的黑曜石。表面粗粝,仿佛没有经过打磨。明斯克把它拾了起来,放在手心,细细端详。

黑曜石中央,刻着一道浅浅的细纹。明斯克小心翼翼把指甲抠了进去。那是一个灵活的机关,戒指自动弹开,里面是一个空心的小盒子....

....

”离开这里?”身后的佩兹急忙问道:“去哪?”

玄音正打算回答,她的脑机中突然传来了游侠的呼唤。玄音的神色开始凝重起来...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她一边慌张的询问着,一边快步向母舰大厅外走去。佩兹和明斯克急忙跟了上去。

“....真的以为茱丕特的仿生部队,这么简单就被消灭了吗。”明斯克低声喃喃自语道。他把黑曜石拿在指尖,端在眼前,向里面看去。

空心盒子中,光亮不时的闪烁。明斯克发现其中躺着一个体型袖珍的小人,俯身在地,一动不动,好像失去了知觉。

明斯克晃了晃手中的盒子:

“快出来。”

.....

卡蒙特在运兵船中惊醒。

四周的灯光忽明忽暗,一种梦境般的游离感缠绕全身。

他趔趄的走出运兵船,看到明斯克已经站在了甲板之上,正把一把小刀塞回口袋。

“刚才那阵轰炸是怎么回事?”卡蒙特走到明斯克身边,他环视四周,发现甲板之上,空空如也:“人呢?”

“你指的是谁?”明斯克平静的反问道。

“垣结...和那些茱丕特的士兵啊。”

这时,游侠母舰降落在了天启号上,数千艘单兵飞艇盘桓在半空中。佩兹、海耶和JT87从运兵船中走出,望着头顶上的庞然大物,缓缓降临。

“老大!”佩兹向着明斯克跑了过来:“太好了,看来有人帮我们解了围.....”

刚说完,佩兹感到了某种异样,皱起了眉头。

.....

在玄音的带领下,卡蒙特一行人登上了母舰,进入了大厅。

“看来...你达到了麦加的预期。”玄音用夜莺一般的声音对卡蒙特说道:“多亏了暗网中的信息,要不然,不知什么时候,我才能发现你们的坐标。”

“预期?”卡蒙特疑惑的问道:“什么预期?”

突然,一阵强大的冲击爆发在了甲板四周。整个大厅如同地震一般的颤抖起来,穹顶上模拟的恒星图像,开始波动,令人不安的警报,在四周响起。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玄音在脑机中呼唤着游侠。

“不好了,附近星域,出现了茱丕特的舰队!”

“怎么可能!”

天启号的甲板上,游侠慌张的返回各自的飞艇,准备迎击突然出现的敌人。可是,当他们启动引擎时,却发现控制程序被外界强行锁定了。

“糟了,玄音小姐,我们被侵入了!”

“什么?”

“我们无法启动飞艇,控制失效了!“

距离天启号不足15公里的宇宙空间中,垣结指挥着战列舰,无声无息的逼近。舰艇外层7门主炮,瞄准了母舰的位置。

“怎么办?玄音小姐!”

“等一等....”她冷静的沉吟着,像是想到了什么:“甲板上的尸体呢?”

“什么尸体?”

“茱丕特仿生士兵的尸体。”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玄音小姐,我们现在被.....”

脑机中传来了一声惨叫。

一发N2核雷击中了天启号的甲板,紫光席卷了整个星舰,停靠在四周的游侠飞艇瞬间蒸发。母舰在爆炸的冲击下,整个倾斜了15度。

佩兹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

“到底怎么回事?”他焦急的看向明斯克。

“你不会以为茱丕特的仿生部队,这么简单就被消灭了吧。”

“老大...”佩兹迟疑了几秒:“这话,你是不是对我说过?”

“你有记录,我说过多少次吗?”

玄音大步走向大厅中央,展开了脑机和母舰主控程序的全效链接。穹顶之上的恒星图像隐没,变成了一幅全景雷达。她发现,一艘茱丕特战列舰,正对着自己的坐标,发起猛烈的攻击....

“这怎么可能?”

接二连三的轰炸直接命中游侠母舰,甲板上那座庞大的雕像,在震波峰的席卷下,轰然融化。来不及躲闪的游侠,被破碎的铁块,砸成了肉泥。炮弹没有任何间歇的撕扯着这座流浪部落,穹顶雷达上,幸存的士兵,如雪崩一般,疾速锐减。

“开启镜阵堡垒。”玄音临危不乱的向溃散游侠们下达着命令:“所有僚机,准备进入掩护模式。”

“不行啊!我们的控制系统被压制了。你快乘坐逃生艇离开这里,我们掩护。”

母舰四周,残存的游侠,架起了重型武器,对着不断逼近的战列舰发动了反击。

可是,失去了机动性的他们,在茱丕特强大的火力覆盖下,如蝼蚁一般脆弱不堪。他们的炮弹根本无法洞穿战列舰表面厚密的装甲。战列舰调转了炮口,向反击的敌人,投下了三颗脉冲炸弹....

卡蒙特快步走到玄音身边:“快走,这根本不是战争,你们没有力量正面对抗茱丕特的正规军的。”

“是吗?”玄音看着雷达图像上,被辐射脉冲瞬间融解的游侠士兵,淡淡的回答道。

“还用问吗?”卡蒙特焦急的说道:“别做无谓的抵抗,要么投降,要么....”

还没等他说完,一颗炮弹击穿了母舰穹顶。巨大的火光在霎那之间,吞噬了整个大厅,炽热的烈焰扫过卡蒙特的躯体,将他穿着的宇航服彻底融化。强大的震波峰排山倒海而来,将卡蒙特裹挟而起,重重的抛向大厅边缘。

剧烈的耳鸣声在脑中回响。卡蒙特艰难的支撑起身体,视网开始模糊不清。火焰融化了大厅墙壁的镀层,内部的重晶体在高温的炙烤下,变得如同镜面一般,晶莹剔透。

卡蒙特扭过头,看着‘镜’中的自己。

身体上附着着宇航服的灰烬,如细粉一般,簌簌而下。左脸被高温彻底融化,只能看见焦黑的骨骼,以一种奇怪的形态,和完好的右脸拼凑在了一起。零散的碎肉,在嘴角边耷拉着......

卡蒙特失声惨叫了起来....

....

卡蒙特被尖叫声惊醒,他直起身子,发现自己处于运兵船中,四下的灯光,忽明忽暗的闪烁着。

船外传来一阵轰鸣....

他急忙起身,向出口走去。可还没等他踏上甲板,明斯克挡住了他。

“跟我来。”他抓住卡蒙特的手臂,拉着他,躲入了一旁的阴影之中。

“怎么回事?”卡蒙特迷茫的问道。他发现,星际游侠的尸体,遍布甲板之上。不远处,茱丕特的仿生士兵把停靠在天启号上的母舰,层层包围....

“这.....“

“别想,快上去。”明斯克指了指出现在面前的一艘运兵船,把卡蒙特推了进去。

船中,佩兹和海耶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JT87坐在前列的驾驶座前,调试着控制面板。在她身后,躺着五个失去知觉的茱丕特士兵。

“到底发生了什么?”卡蒙特茫然的问道。

明斯克没有回答,径直走到JT87身边。

“启动涡轮引擎。”

“预热完毕。”

运兵船开始了加速,向着甲板边缘行进。

“快注入抗压液。”明斯克回头对卡蒙特说道:“我们只有这一个机会逃出去。”

卡蒙特急忙走向驾驶座旁,将伸出的管孔,插入了自己的脑机接口。

运兵船不断加速,跃出了甲板,向着天启号的底端坠落下去。巨大的压力,让卡蒙特一时间难以呼吸。运兵船掠过戴森球,引力突破临界,超重力引擎的点火装置完成启动。他们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了苍茫无边的星空之中。

“到底怎么回事。”卡蒙特拔下了抗压液管,看着明斯克,疑惑的问道。

“我们被茱丕特人当成了诱饵。”

“你是说.....“

“在发现游侠母舰坐标的同时,茱丕特的机械部队....发动了迷宫类的攻性防壁。”明斯克解释道:“他们侵入了星际游侠的视网系统,在我们眼中投射了机械士兵被彻底击溃的假象,然后引诱游侠登船,从而统一歼灭他们。”

卡蒙特看着他,哑口无言。

“所以,刚才你看到的,听到的,统统都是假的。你什么也没看到,只是视网素子在跳动而已。”

卡蒙特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脖颈,之前被设下的项圈已经不翼而飞。

明斯克瞥了他一眼,看了看身后那五名茱丕特机械士兵:“我在迷宫的间隙,俘虏了他们几个,用他们的签名,把拘束器解开了。”

“刚才那些......”卡蒙特身上那种飘渺的游离感,统统散去,刚才发生的一切,如同从水中浮起一般,渐渐清晰起来。尸骸遍野的甲板,面目全非的自己,以及被烈焰吞噬的母舰大厅....

明斯克笑了笑:“没想到茱丕特的仿生部队,如此精通电子战。”

卡蒙特看向在墙角瑟瑟发抖的佩兹和海耶:“他们俩呢?怎么回事?”

“需要点时间。”明斯克无奈的回答:“视网被侵入之后,主时间会变得无法被记录,意识也会随之陷入迷宫。在无限轮回的场景里,最终只会失去自我意识。还好我们逃出来了.....”

卡蒙特细数着脑机中渐渐清晰的回忆,一种沉重的疲惫感压向了自己。

“别数了。”说着,明斯克亮出了手背,上面排布着密密麻麻的伤口,凝固的鲜血,让皮肤如死尸一般青紫:“每经历一次迷宫,我都会做一个记号。来来回回了二十多次,我才找到迷宫的裂缝....”

“是这些运兵船?”卡蒙特试探性的问道。

“没错。这些船外的装甲上,应该附着了可以阻绝电磁信号的石墨镀层。垣结在整个天启号周围释放了攻性防壁,只要一走出运兵船,在极短的时间内,迷宫就能解锁我们视网的入口。”

看着明斯克那令人胆寒的手,卡蒙特突然有些颤抖。刚才看到的那一切,如此真实,仿佛确凿发生了一般。他还能隐约感觉到自己脸颊上,被玄音触摸后残留的余温,以及身体上,被烈火炙烤之时的剧痛。

“现在....是现在吗?”卡蒙特抬起头,看着明斯克:“我们还在迷宫里吗?”

“这个....”他沉默了几秒:

“我只知道我们逃出来了,但...无法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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