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元宵已过,全书进入第五十五回《辱亲女愚妾争闲气欺幼主刁奴蓄险心》。回目开篇,曹师先写道:“只因当今以孝治天下,目下宫中有一位太妃欠安,故各妃嫔皆为之减膳谢妆,不独不能省亲,亦且将宴乐俱免,故荣府今岁元宵亦无灯谜之集。这段转场文字,主要是为了将“芦雪广创制春灯谜”的这条线索完全闭合。转场之后,第五十五回进入了第一个场景:“镇山三太岁执掌荣国府”,归入贾府气运线。
话说刚将年事忙过,凤姐便小月了。在家一月不能理事,天天两三个太医用药。一月不能理事,天天两三个太医用药,曹师只用一句话,便从两个不同的角度完成了凤姐病情的描述,也为镇山三太岁的出场,拉开了帷幕。
凤姐自恃强壮,虽不出门,然筹划算计,想起什么事来,便命平儿去回王夫人,任人谏劝,他只不听。这一句,是曹师为凤姐后来病情加重所预设的伏笔。
凤姐生病,王夫人便觉失了膀臂,一个人能有多少精血,凡有了大事,自己主张,将家中琐碎之事,一应都暂令李纨协理。李纨是个尚德不尚才的,未免逞纵了下人。王夫人便命探春合同李纨裁处,只说过了一个月,凤姐将息好了,仍交与他。这一段文字,曹师用层层递进的写法,交代出荣国府当下的局面:凤姐抱病,王夫人感觉失去臂膀,狠是头痛,便将琐事交给李纨处理;然而李纨能力不济,王夫人只好又让探春协同李纨,一心只盼着凤姐赶紧好转。
接着,曹师又安排了一个小小的转折,令王夫人的念想落空。
谁知凤姐禀赋气血不足,兼年幼不知保养,平生争强斗志,心力使亏,故虽系小月,竟着实亏虚下来,一月之后,复添了下红之症,他虽不肯说出来,众人见他面目黄瘦,便知失于调养,不令他操心,他自己也怕成了大症,遗笑于人,便想偷空调养,恨不得一时复旧如常。谁知一时难痊,调养到八九月间,才渐渐的起复起来,下红也渐渐的止了,此是后话。
一个月之后,凤姐身体不仅没有像王夫人盼望的那样,迅速好转,病情反倒日渐沉重。凤姐越是着急要强,想身体一时复旧如常,身体越是不争气,始终没有起色。这种曲折情节,正是曹师的拿手好戏。至于后面的调养到八九月间,才渐渐恢复健康,则是曹师给读者大致设下一个相对清晰的范围,告诉大家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镇山三太岁”执掌荣国府会是一种常态。
如今且说目今王夫人见他如此,探春与李纨骤难御事,园中人多,又恐失于照管,因又特请了宝钗来,托他各处小心:“老婆子们不中用,得空儿就斗牌吃酒,白日里睡觉,夜里斗牌,我都知道的。凤丫头在外头,他们还有个惧怕,如今他们又该取便了。好孩子,你还是个妥当的人,你兄弟姐妹们又小,我又没功夫,你替我辛苦两天,照看照看。凡有想不到的事,你来告诉我,别等老太太问出来,我没话说。那些人不好了,你只管说,他们不听,你来告诉我,别弄出大事来才好。”宝钗听说,只得答应了。
这一段曹师先写探春和李纨两个人仍旧“骤难御事”,王夫人不放心,“恐失于照管”,于是特地把宝钗请来谈话,委以重任,并细数园中下人们的各种恶习。告诉宝钗,只有让你来替我照看两天,我才放心。对宝钗只有一个基本要求,就是绝不能出大事,不能等出了事老太太问出来,自己却哑口无言。王夫人是宝钗的姨娘,显然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宝钗的能力。所以,话说到这样的地步,宝钗完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至此,三人组阁成功。安排好了三人组,曹师接着写园中诸姊妹的状态:黛玉犯了嗽疾,原本就是天天服药;湘云因时气所感,在蘅芜院卧病,一天医药不断。黛玉和湘云,大观园姐妹中另外两个各方面能力都非常突出的姐妹,都“因病”失去了协理府中事务的机会。
探春同李纨相住间隔,二人近日同事,不比往年,来往回话人等亦不便宜。故二人议定,每日早晨,皆到园门口南边的三间小花厅上去会齐办事。吃过早饭于午错方回房。
原本凤姐未病之时,仅平儿一人在身边接应照料,阖府上下,井井有条。如今,王夫人派了三个人接管凤姐的工作,却仍嫌不足。曹师在这段文字中,并没有批评三人能力不济,而是反衬凤姐能力超群。
探春和李纨确定了临时内阁的办公地点--园门口南边的三间小花厅。曹师特意对屋内情形进行了简单的描写:”略略铺陈,便可二人起坐“。非常时期,一切从简。又写这厅上也有一匾,题着“辅仁谕德”四个大字。下人们都俗称这里叫“议事厅儿”。曹师从凤姐生病写起,一直到介绍“议事厅儿”,其实都是铺垫,目的是为了更好地突出李纨、探春和宝钗三人,以探春尤甚。
如今他二人每日卯正至此,午正方散。凡一应执事媳妇等来往回话者,络绎不绝。一切大小事务,渐渐走上正轨。
写完李纨和探春二人,曹师接着从贾府下人们的视角,刻画三人的形象。
众人先听见李纨独办,各各心中暗喜,以为李纨素日是个厚道多恩无罚的,自然比凤姐好搪塞。便添了一个探春,也都想着不过是个未出阁的年轻小姐,且素日也最和平恬淡,因此都不在意,比前更懈怠了许多。这只是下人们的第一印象。在没有发生实际工作交往之前,下人们对两人的认知仍停留在过往的印象之中,后续必定会随着接触的不断深入而发生变化。
只三四日后,几件事过手,渐觉探春精细处不让凤姐,只不过言语安静,性情和顺而已。曹师这句话,是通过下人们的视角,对李纨和探春这几日的表现进行初步评价。显然,大家对探春能力的评价更高,在探春面前的压力也更大。
可巧连日有王公侯伯世袭官员十几处,皆系荣宁非亲即世交之家,或有升迁,或有黜降,或有婚丧红白等事,王夫人贺吊迎送,应酬不暇。外部环境发生了重大变化,女主人彻底无暇过问内府事务,因此李纨和探春、宝钗的工作分工,也对应进行了调整。
前边更无人,他二人便一日皆在厅上起坐,宝钗便一日在上房监察,至王夫人回方散。每于夜间针线暇时,临寝之先,坐了小轿,带领园中上夜人等各处巡察一次。李纨、探春理事,宝钗监察、巡狩。分工十分明确。
三人如此尽心尽力,府内情况自然会有变化。曹师再次通过下人们的视角,对三人这一段时间的工作给出了新的评价:
他三人如此一理,更觉比凤姐当权时到更谨慎了些。因此里外下人都暗中抱怨说:“刚刚的倒了一个巡海夜叉,又添了三个镇山太岁,越性连夜里偷着吃酒顽的工夫都没了。”下人抱怨越多,说明管理手腕越强横。三人初次执掌的第一阶段,不仅平安度过,更收紧了对下人的管控,成绩斐然。第五十五回的第一个场景,至此结束。曹师在这个场景里的多处设定,为本回后续即将展开的重头戏,完成了准备和铺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