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三十九回最后,宝玉正在安抚茗烟,二门上的小厮就进来告诉他,门口有人找。于是宝玉连忙进来看时,只见琥珀站在屏风跟前说:“快去罢。立等你说话呢。”曹师用琥珀这句极其简短的台词,将《红楼梦》带入第四十回”史太君两宴大观园金鸳鸯三宣牙牌令”。
这一回描写的场景、人物众多,脉络清晰。故事情节重点围绕贾母刘姥姥畅游大观园、金鸳鸯同席行酒令两个核心场景展开,间接描写大观园风景如画、贾府吃穿用度奢华靡费、刘姥姥的憨态可掬,以及金鸳鸯的百变可爱。总共包含八个场景。
按照时间和文字顺序,第一个场景写游园准备。
宝玉接到琥珀传话,马上赶到上房,正看见贾母和王夫人、众姊妹等商议如何给湘云还席。宝玉就说:“我有个主意,既没有外客,吃的东西别拘定了样数,也不要按桌席。每人跟前摆一张高几,各人爱吃的东西一两样,再一个十锦攒心盒子自斟壶,岂不别致!”宝玉同学每每别出心裁,花样百出,放在现代,一定是绝佳的策划人才。可惜,在科举时代,这种与众不同的能力,反而是重大缺陷,于求取功名全无用处。曹师的字里行间,总能抓紧一切机会表现宝玉的“出众”。
贾母听了说“狠是”,命人告诉厨房“明日只拣我们爱吃的东西做了,按着人数再装了盒子来,早饭也摆在园里吃。”贾母的安排,不仅给湘云还了席,还顺便解决了众人游园的吃饭用餐问题,一举两得。曹师接着立即用一句“商议之间早又掌灯,一夕无话”实现快速转场,时间线直接跳入“第二天”。
“次日清晨起来,可喜这日天气晴朗。”照例先写天气。“李纨侵晨先起,看着老婆子丫头们扫那些落叶,并擦抹桌椅,预备茶酒器皿。”再用“扫落叶”暗示季节变换已至深秋。这种“一叶知秋”的文字技巧,特别值得学习借鉴。写李纨最先起床,当然是因为“孙媳妇”的身份,必须早早打点安排好各种杂务。
然后,再安排客人出场。
只见丰儿带了刘姥姥、板儿进来。刘姥姥跟李纨道了一句“大奶奶到忙的紧”,李纨就笑道:“我说你昨儿去不成,只忙着要去。”曹师通过安排简单的寒暄,先补充昨日刘姥姥在贾母房中讲故事时,被有意忽略掉的细节。刘姥姥很擅长聊天:“老太太留下我,叫我也热闹一天去。”。这是要跟李纨说明情况,自己留下,不是忽然改变了主意,而是太太命令的。刘姥姥外表看似大大咧咧,其实心细如发。
丰儿拿了几把大小钥匙,转达了凤姐儿的请求:“我们奶奶说了,外头的高几恐不彀使,不如开了楼,把那收着的拿下来使一天罢。奶奶原该亲自来的,因和太太说话呢,请大奶奶开了,带着人搬罢。”凤姐虽然不能亲自张罗,但业务能力依然无与伦比,家里有什么缺什么,一清二楚。
李纨就命自己的丫鬟素云接过钥匙,组织好人手,自己站在大观楼下往上看着,命人“上去开了缀锦阁,一张一张往下抬”,小厮、老婆子、丫头一齐动手,抬了二十多张下来。
李纨嘱咐众人“好生着,别慌慌张张鬼赶来似的,仔细蹦了牙子。”
“安排人手上楼搬桌子”、自己站在楼下往上看着,“提醒众人别慌张”,都是曹师突出李纨的笔墨。重点表现李纨操持家务尽职尽责,对待下人亲和宽容。
一切安排停当之后,李纨才意识到刘姥姥还在身边看着,于是回头向刘姥姥笑道:“姥姥也上去瞧瞧。”刘姥姥正“巴不得一声儿”,便拉了板儿登梯上去。“登梯上去”,细致入微。
曹师安排李纨发出邀请,其实就是曹师为了借刘姥姥这位陌生人的视角,写贾府库房的丰盈。
“只见乌压压的堆着些围屏、桌椅、大小花灯之类,虽不大认得,只见五彩炫耀,各有其妙。”刘姥姥视角的另一个好处,是以乡村老妪的眼界见识,这里的大多数物品她都“不大认得”,因此可以节省许多笔墨。
刘姥姥看过之后,“念了几声佛”以示慨叹,然后就先下了楼。大家搬完东西“锁上门后”一齐下来,李纨想起老太太可能会有兴致划船,于是安排“越性把船上划子、蒿、桨、遮阳幔子都搬了下来预备着”,众人答应着,又开了门,把各色物品搬了下来,李纨又命小子们传驾娘们到船坞里撑出两条船来。驾娘、船坞,在书中很少出现,但窥一斑而知全豹,贾府在不经意间显露的底蕴,令人惊叹。至此,第四十回第一个小场景“游园准备”到此结束。
在这个场景中,曹师通过描写缀锦阁这一处库房的一个角落以及李纨等人为游园所布置的各种准备措施,表现出贾府物力、人力资源仍然极为丰富,与第二回冷子兴所言“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遥相呼应。对李纨的语言和行为描写,则重在表现这位大少奶奶处理事务一丝不苟,担当履责事必躬亲。曹师最后安排李纨命人准备水上用具一节,更不仅加深了读者对李纨的印象,还增加了行文的曲折度和复杂度,平添了阅读的趣味性。
李纨这个人物,曹师此前着墨极少,在这一场景中关于她的文字相对较多。从《红楼梦》全书来看,这一节是曹师对后文李纨参与掌管大小事务所做的预先铺垫,必不可少。如果从单一回目、单一情景来看,行文流畅自然,然而如果考虑到在书中所处的位置,这段关于李纨的文字则稍显刻意。另外,曹师在这个场景中,还隐藏了关于凤姐和李纨的能力对比,建议大家用心品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