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棚客人们听到马永杀猪般的尖叫声,都把目光挪移到了那女子身上,看到了她的脸。
她脸上的皮肤焦烈褶皱,全是灰黑色。眼皮已经没有了,明亮的眼珠几乎要夺眶而出。鼻头荡然无存,只剩下两孔空洞。上下唇也已不见,灰色牙床下两排白森森的牙齿整齐排列。
这哪里是马永期望看到的绝世美貌,这分明是活生生的鬼。
不要说客人们看见这女子惊吓不已,把刚才喝进去的茶水吓成了冷汗出来。就连本身身为鬼的聂小倩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妈的,原来是鬼,吓死我了,走喽。”马永屁滚尿流的跳上马车,赶着马车就跑。
王子巽也看到了女子的容貌,但他并没有惊奇。因为,他在与她眼神的交流一刹那,就想到了斗笠下面可能是这样的一个后果。加之刚才听说他们仍在遭受着潞王的追杀,那就更可想而知她曾经有怎样的磨难。
王子巽快步走过去,将即将被风吹走的斗笠捡起来,盖在那女子头上。对她说道:“你不是鬼,不要在乎别人的目光。”
那女子流下了感激的眼泪。
那射箭大汉看见王子巽因为正在捡斗笠而背对自己,这正是一个绝好的射杀机会。他大叫道:“尼不可能从邢德手中救人。”他扯出三支箭,瞬间射出。
两支箭射向那对男女,一支竟然射向旁边的茶棚。
王子巽记得聊斋志异中确实有一则描述:刑德号称神箭,能一次连射出三支连珠箭,怪不得他如此自负。
因为背对邢德,如果王子巽想要完全转身,用正面挥刀迎击飞箭,那样必定会被射中。只能背对飞箭,通过听觉感知速度。
王子巽听着声速,估计那两支箭到了自己的背后一尺时,才猛然的向后挥刀,砍断长箭。这个时候,他赶紧去追那支射向茶棚的飞箭。
刑德趁着王子巽离开那对夫妇笑道:“就你?还救他们。我只用一支箭把他们都穿糖葫芦。”说着,又上箭瞄准那对夫妇。
王子巽现在是左右选择,选择那对夫妇,茶棚里的人都会被射死。选择茶棚里的人,保护了一晚上的男女就功亏一篑了。
就在那支飞箭即将进入茶棚之时,黑暗中忽的一闪,一道类似于老鼠形状的光将那支飞箭斩成了两段。
一个二十出头的白衣俊俏男子,站在了茶棚的旁边。这男子虽然年轻,却好像生了很重的病,一脸苍白没有半点血色。那双眼睛虽大却黯淡无光。甚至,他的腰都已经弯了,双手正用一支松木杖子拄在地上。
王子巽看清,这个病男子手里的松木杖子是一根短扎枪,正是他用短枪刺断了邢德的箭。现在他把枪头收在杖子内,外面看只是拐杖。
客人们虽然得到了安全,但都眼睁睁看着刑德,心中又惊又惧。
王子巽得到了解脱,转身直奔刑德。
刑德从王子巽能砍断飞箭时,就开始惊讶和忌惮,接连的被砍断,又增添了些许畏惧,畏惧让他对自己不自信了。人一旦开始不自信,就连正常的水平也保持不住。
刑德射出两支长箭,但身体却不由自主的转身便退。
王子巽的盛怒与蚰蜒刀的贪血品性达成一致,他迎箭而上。
第一支箭距离自己胸口十厘米时,再陡然出快刀。
一瞬,将第一支箭斩断。
第二支箭已来到。
王子巽斩断第二支箭,刀身一展,刀头的倒齿张扬出来。蚰蜒撕咬一样,从刑德的脊柱一直到腰,切开一条刀口。
鲜血如同从大地裂缝冲出来的洪水,从刑德后背喷出。
刑德来不及叫,仓皇的逃进黑暗。
王子巽站在原地,手里的蚰蜒刀恰似蚰蜒,得到了血腥味的满足,节节自然收回刀把之中。
“这刀?”茶棚里的客人眼睁睁见了整个过程,想找一个心中最厉害的词来夸王子巽的刀,但因为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快刀,一时找不出来,但发自心底还止不住想说,最后瞪着眼睛,情不自禁:“真,还,还真是厉害!”
那对男女过来对王子巽说出了他们的身份。
那男人叫阿端,因为玩水淹死,在水中的龙宫与晚霞认识结婚,逃出龙宫后生下孩子。潞王听说晚霞美貌,派兵抓她到王宫,她在王宫里不从,用龟尿毁了自己容颜。两人趁机逃出来,带着儿子准备到东海隐居。
王子巽从聊斋志异的《晚霞》篇幅中,知道他们的故事,里面他们虽然受尽苦难,最后也未逃脱。不过现在,在自己快刀帮助下,摆脱追杀。
“晚霞已经自毁容貌,但潞王还不放过我们。”阿端说:“不过有你的刀,我们就不怕了。”
晚霞说:“可惜没有珍贵的宝物来感谢你,只有我们心中最好的祝福。”
王子巽觉得世上最珍贵的往往都是看不见的东西,珍宝是珍贵,但真心的祝福却更稀有。只有你能在别人的心中占有一席位置,才是真正的拥有了宝藏。如果像潞王那样,一味屠杀,百姓心中只有怨恨没有祝福,在他的巴蜀之地,必定妖魔丛生。
王子巽感谢了他们夫妇的祝福,想起他们刚才对客栈的小二要饭,便请他们到客栈吃东西。正走间,见刚才斩断飞向茶棚那支箭的病男子还立在那,就过去对他道:“多谢你帮助我,帮助我们。如果不介意,请和我们一起吃。”
那病男人的病脸上挤出一个微笑:“谢谢。”顺着王子巽来到客栈里坐下。
王子巽让晚霞陪着阿端去洗脸,则好奇的问病男子是什么身份。
“我叫王子服。”病男子眼中闪现出微光。
王子巽心中一笑:聊斋志异中确实有很多叫王子什么的,遇上不奇怪。此时,阿端和晚霞回来,坐在旁边。
吃饭的时候,王子服几乎是吃两口,吐出来一口,把饭粒和青菜吐了一地,干呕之声不断,纳食极度困难。
王子巽问他怎么回事?
王子服目光黯淡下去,无奈的说他从出生就这样,身体孱弱,吃喝困难,请遍了天下名医,吃遍了贵重的药材都查不出来是什么病。所以,家中给他起名王子服,服药的服。
“这样的天赋,此生肯定不能到达最快出枪速度。这,就是命吧。”王子服无奈的摇摇头,小口的往嘴里放饭菜。一会又说:“我的枪名叫做:义鼠。”
王子巽记得聊斋志异《义鼠》说,有两只老鼠同行,一只被偷袭的蛇吞吃掉了。另一只则既愤怒又心痛至极。那蛇想要离开进洞,那鼠为了朋友几次三番的将要进洞的蛇拖出来撕咬,那蛇无奈,只得将吞掉的老鼠吐出来,才能走脱。那鼠一边哭着,一边叼着朋友走了。这老鼠,是名为义鼠。他的花枪以此为名,虽然虽然弱小,但为了朋友却锲而不舍,仁至义尽。能用这把义鼠枪的人,定然是信得过的人。
王子巽回想他刚才出义鼠枪的快速,竟然是以这种病弱的身体发出,平时的努力一定是常人的几倍。对他敬佩油然而生。
阿端早就是淹死的鬼,因为在龙宫里面穿了龙族衣裳,能保存完整骨肉在阳间生活。所以,他可以看到鬼魂。他吃饭间,从王子巽的身后看到一个小姑娘的鬼影,在那里带笑不笑的,看不出聪明还是傻。他以为她迷惑住了王子巽。王子巽是他的恩人,他自当提出来。只是得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
聂小倩在一旁,也注意到了阿端。感觉出他身上也带着鬼气,如果他说出来,王子巽找个道士什么的来驱赶自己,自己还吸什么刚气?
她决定采取先避开的方式,让阿端以为自己只是一个路过的鬼魂,跟王子巽没关系。
聂小倩便转身,迅疾的来到客栈之外。
阿端见那个小鬼魂走了,才放心的舒口气,给晚霞夹菜。
聂小倩站在客栈外颇为窘迫,她不敢离王子巽太近,怕被认出来。又不敢离太远,怕把他给弄丢了,便在原地徘徊。
她举目见身边有人进出客栈,是刚才闻听王子巽使用快刀砍伤刑德而想要一睹真容的周围村里人,有四五十人,有些拥挤了。幸好他们都是普通人,察觉不到自己。
她正暗自欢喜,却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恶臭,熏得她一阵眩晕,几乎便晕过去。
聂小倩琢磨,到底是什么玩意,把自己这个鬼都整治的这样?
她转头看,见六个强壮粗鄙的中年妇女,却穿着花团锦簇的绸缎衣衫,在肩上扛着一个精雕细刻着云纹的黄花梨木板,木板上放着一张铺着锦缎的座椅,闭眼端坐一个魁梧大汉,他四十多的年纪,满脸络腮胡子,头上戴着一个行者金箍,脏乱的头发散垂到光脚上,身上僧袍绣着朵朵金色云彩。
抬木板的六个中年妇女个个大头平脸,相貌丑陋,粗着嗓门对路过的人喝道:“污王驾到,快些避让。若污王发怒,你们难逃一死。”
有个村人嘲笑道:“真是谁都可以称王的年代,狗屎也在大街上称王?”
坐在木板座椅的男人忽然睁开眼,褐黄色的眼珠中闪出精光。他张口一声怒喝,口中一股冲天恶臭如波四散开来。
乱说话的那人最先被震,当场口吐白沫晕死在地。
往来的村人闻到这股难闻气味,拔腿逃跑。跑出两步,就头重脚轻的摔倒在地,他们勉强的用双手撑在地上,倒黄水一样往外呕吐,连吐十几口,身体被掏空一样晕死在地。
臭气威力巨大,弄得聂小倩也晕头巴脑的。她想知道,这粗鄙的汉子的浊气为何能震动鬼神?
她正想着,却觉得一股寒意打在自己身上,往前一看,那粗鄙的汉子正咬着嘴唇,用一双黄眼珠痴呆的盯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