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之中,武人当道。无论是盗贼匪寇占山为王,还是门阀世家统治一地,绝对的暴力都是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这是基础的基础,根本的根本。若是不具备最基本的武力,任他大道三千,嘴皮子耍的再溜,也不可能形成足以影响世间格局的势力。
文是必要的,而武是根本。修武者的强弱,在绝对程度上影响了一个家族的成就上限。
陆家对此深有体会。三十年前,老家主带领陆家众人走上了一族的顶峰,除了“商东猛虎”震惊整个虎跃郡的铁腕手段,还因为,他们更早的时候,在四国中最后一国名存实亡的瞬间,就开始有意识地培养族内杰出的修武者,以此作为君临虎跃郡的根基。
陆家,是将武装夺取政权应用进实践的最早一批人,所以三十年前,陆家成功晋升成为乙等门阀,几乎掌控住了大半个虎跃郡。
可为什么此后才不过三十年,陆家便只能退居一隅,固守区区禄阳县,堕落成为丙等世家?
还是因为——武力。
高陵林阀,原城李家,为什么能骑到政商手腕同样不弱的陆家的头上去?
因为他们拥有更多的兵,因为他们拥有更加强大的,以一当百的修武者!因为在林阀的背后是虎跃郡江湖中说一不二的墨刀宗!因为李家拥有为数众多的奇人异士,还和法晔寺交好!
——陆二爷陆安邦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陆家的所有人,至少是主脉的所有人,在家族式微的当下,都是不服气的。可他们别无选择。因为老家主——他们三兄弟和大姐共同的父亲才是这个陆家的主人。
陆安邦不止一次地提出自己的子弟兵计划,也不止一次地向父亲暗示他们需要铅山派的帮助。尤其是当十四年前那件事发生之后,这种愿望就愈发强烈。
最后的最后,也就是现在,父亲终于松口了——然而陆安邦一点也不高兴。
一是因为父亲还在犹豫,二是因为,父亲竟然想把这样的重任交给一个孩子……不,是推卸给一个半大的孩子!
他出离的愤怒!
但是,毫无办法。
看着台上神情中闪烁着自信与朝气的陆肖阳,他的眉宇间闪现一缕转瞬即逝的悲戚。
“对不起……”
身后一名耳朵尖的护卫隐约听见了这三个字,可他讶异地发现身边似乎没人说话。看着身前的二爷,他挠了挠头,心想自己这是幻听了吗?
……
当对战表一出,台下顿时一片哗然,纷纷猜想台上那位从未见过的族中兄弟到底是何人。而台上,陆震南也同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只是他的心思显然有些岔了。
他比我大?
嗯,身高的确比我高些,可这脸看着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精致、立体、硬朗,但少了一分阅历沧桑。
对陆家人而言,二十岁是一道气质的分水岭,超过二十岁,意味着要承担起族人的责任了。
族中年轻一代,还参与武比的,最大也就是二伯伯家的二儿子陆离和三伯伯的独生子陆骏,今年都是十九岁。而其余超过二十岁的族内青年均已行完冠礼,开始分担族内事务。
就算加上分家,陆震南也想不起来族里还有哪个叫陆肖阳的族兄修武有成,却还没超过二十岁的。
然而不等陆震南多想,台下主持的护卫一声“比试开始!”,就将他开始乱窜的思绪立刻拉了回来。
也就是现在,宕机的大脑终于开始运转起来的陆震南终于想明白了一点。
陆肖阳是谁关老子屁事啊,总之打赢了就行吧!
再说动脑子一点也不像自己。
自己今天想要的不就是族中武比有所发挥,被长辈们认可吗?而现在,天赐的机会就在眼前!既然武比在有人击败陆肖阳的时候就会结束,那便意味着此人恐怕有些实力。而自己能以双方都万全的情况下击败他,自然就会让长辈们刮目相看!
想到这里,他显得有些小兴奋,看向陆肖阳的目光也显得愈加灼热了些。
而在他对面,陆肖阳依旧挽着剑花,一点也没有攻上来的意思。
陆震南见此,活动了一下手脚,终于开始摆出架势。他长出一口气,周天道息已然开始缓缓流转。
“陆震南少爷三个月前已经成功晋入天衍十三,虽然因惯于苦修而疏于实战,和陆骏、陆离少爷他们相比而言还有不小的差距。可在二十岁以下的族人中,单论修为本身,震南少爷已然是首屈一指。”
在陆安邦身旁,一名护卫翻着手中的小册子——这之上,记录了陆家族中所有有天赋的修武者修为情况。
陆安邦点了点头,天衍十三,即便是身为陆家第一修武者的自己,十八岁时也不过如此而已。
此子周天道息雄浑却不擅长攻杀拆招之术,那些知晓陆肖阳身份的大人当然不认为他真能击败陆肖阳。
那可是铅山派!
墨刀宗、法晔寺、铅山派,作为虎跃郡仅有的三大武道名门正宗,他们的内门弟子当然是虎跃郡江湖武林中的佼佼者。天衍十三的武道修为加上半生不熟的实战武技,放在铅山派内门,撑破天也就是个陪太子读书的角色。
为什么当初晚崛起十多年的林家能简简单单就击败如日中天的陆家,入主高陵城?因为在陆家,天衍十六之上便可称为高手。而这样的人,在墨刀宗一抓一大把!武力上的绝对差距,便是压倒陆家的千斤秤砣。
不过,这样的人或许无法和陆肖阳相比,但消耗他一些周天道息,打乱陆肖阳的节奏,还是做得到的。越是不长于战技之人,便越是习惯毕其功于一役,开局便是山呼海啸般的猛攻。哪怕技巧再精妙的人,冷不防也得挨上两下。
这一份名单里,所有人在车轮战中的位置,都是陆老爷子精心安排的。虽然陆安邦看不懂其中的意义——这算是下马威?
为什么?
陆安邦认为父亲既然已经决定卸任,那便应该更加干脆些,非得这时候炫耀自己的权柄?再说三十三个人轮番挑战,即便赢了,陆家又能证明什么?瞧,自家年轻一辈虽然比不得名门大派,可加在一起打赢其中一个还是绰绰有余的?
然而正在陆安邦胡思乱想之际,突然听到了“嘭!”一声爆裂,随后便从紊乱的思绪中回归现实。
台下惊呼不已,而台上已然只剩一人。
只见陆震南不知何时已经嵌进了台外的地板里,身下血迹和翻白的眼瞳无不昭示着一场车祸现场般的完败。台上,陆肖阳继续挽着剑花,瞳孔微微扩散,大气都不喘一口,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陆安邦哑然,他张了张嘴巴,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从一开始就想错了方向。
到底是什么时候……自己居然开始自负地认为,区区三十三个家族小辈,就能打赢关阙云的开山大弟子呢?
……
“第……第三十二轮,开始……”通报姓名的护卫额头汗如瀑下。他的下巴有些打颤。台上台下凝重的氛围,让整个演武厅都充斥着压迫感。
观众席上的大人们正襟危坐,眼神犀利,再也没有之前的交头接耳。此刻,他们心中只有一个疑问——这个陆肖阳究竟是谁?
陆安邦已然坐下,看着自己同样神色凝重的儿子踏上方台。
一开始,面对这小辈们提前的家族武比,大家还一点也不上心;待当听清楚了对战表,所有人都以为这是老爷子心血来潮的恶作剧。可现在,他们或惊愕、或了然、或思索,但心情都同样沉重。
迄今才不过两盏茶的时间罢了,可这方演武台上的战斗始终不断。整整三十一轮,台上的年轻人依旧风淡云轻。
“陆离少爷半年前已入了天衍十六,如今更是差一线,周天道息便能填满气海。想必他一定不会让老爷失望……”
一旁的护卫越说越没底气。
的确,前面的三十一人和已然天衍十六的陆离少爷有着极大的差距,但这差距还不至于引发质的变化。要知道,那突然冒出来的陆肖阳可连挽剑花的节奏都还没变过……他只出过脚。
陆安邦神情不变,只是按了按下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事实上,这样的结果在陆安邦意料之中。非要说他没想到的,只不过是陆肖阳比他想象中还要强大一些罢了。
陆离朝着陆肖阳拱了拱手,拔出腰间长剑,摆好了起手的架势。而陆肖阳双手的剑此刻终于停下。
此时所有人都送了口气——他们以为,陆肖阳终于感受到了压力,要开始认真起来了。然而就在他们妄想着一场龙争虎斗的时候,陆肖阳又做了一个犯众怒的举动。
“另一个也上来吧,我还要去外公那儿一趟,别浪费时间。”陆肖阳收回了剑,朝着台下勾了勾手指。
所有人都觉得陆家被侮辱了,只有陆安邦神情略显复杂。
他听得出——陆肖阳言语之间,不见轻蔑,而是浓浓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