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天色渐渐暗沉,湖泽上倒影着黛蓝色的天空与暮山紫的云雾。扁舟上渔夫做伴白鹭回岸,街道上有络绎不绝的人马,驾着花车巡街演出,那些各色的灯笼照出的颜色铺盖在地面墙壁与可儿身上,引得深居宅内的人们不约而同地执火明灯,装扮鲜丽出门热闹。
平凡却不失繁盛……
“听说有人的地方就有人气,那……有你的地方就有我。”
太傅远远望着跑在前面的王旖,心里暗语。
她倩丽的身影停在灯笼里,暖黄温柔的光曝照在她脸上,眼中满是柔情,似锦景的水、晚春的风。渐渐中,视见她无意流露的浅笑,便是这晚最美的景。
她捧着灯笼,仔细揣摩灯谜的话语,突然转过头来对太傅回眸一笑。
两人不约而同相视一笑。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你,我就这么容易满足了……或许,因为是你吧……”
王旖突然腼腆地垂睫掩情,将思绪融入灯谜中:
二人同游一人还,水天相隔望佳人,映月荷花不露角,夕阳西下赴明月,海底捞针苦苦寻,卧虎藏龙方十里名花无主迟迟早。
----谜底:天涯何处无芳草
不知是什么样的泪人儿,才会在这样的一个节日上写下这么绝情的灯谜……
“是烟花!”
是霍芸樊的欢呼声搅乱了王旖的冥思。
紧接着一阵轰鸣炸开在天际。
抬头仰望天空,朵朵如花的烟花纷纷升空绽开,伴衬夜空闪烁繁星一齐绚烂,点点火星,亮起又急速的香消玉殒,幸后来者的灿烂淹没了灰烬,天空才耀眼无限、缤纷依旧。
“好看吗?”
“好看。”
“……”王旖想问曾经问过的问题,但她忍耐了一下,她有些害怕,害怕问完这个问题之后,他便会变得冷漠,他的冷漠和躲避真的让人很可怕,所以她不敢开口。便劝自己:不急不急。今天已经很好了,慢慢来……
她望了一下太傅的侧颜,仰天回想白天他的温柔,刚刚他的微笑,王旖不自觉的握紧了手中的手,笑了起来。
太傅忽然感觉到从手中传过来的温暖,内心有些惊诧,手不由自主的动了动,随后轻轻握住了手中的手……
他知道这样下去“欲望”只会多不会少,倘若这样就被满足,他不是很甘心,可是纵有再多不甘,自己也只能止步于此……
渐渐地,他握紧的手又悄悄地松开了……
瞥见此景的霍芸樊内心一番不禁感叹:君子配佳人,好……
“好浪费啊。”
霍芸樊狠狠瞄了一眼,知道是陈楚魏便忍了忍。
“浪费什么?”
“这一个烟花放完就没了,想看还得再放一个,这得多少个才能放一晚上啊?而且,声音这么大,想睡觉的估摸着睡不着了。再有,还破坏环境,多味儿!”
霍芸樊想了想,他说的并无道理。
“可是你知道,它寓意着什么吗?”霍芸樊重新回望天空,出神的想起了她曾经偷看的那些话本,书上的那些才子配佳人,有情人终成眷属让处于一个及笄之年的少女不禁向往。虽然她现在大了,不怎么看了,可是对书上所写的那些奇旅奇遇却念念不忘,每次回味,都津津有味。
“就放个烟花,还能有什么花样?”
“对黑夜的漫长来说,烟花一瞬的存在的确微不足道,但这一瞬,便是烟花努力蓄积巨大的力量才绽放的灿烂辉煌,这一瞬,就足够让一片黑夜记住烟花了。
或许,烟花自己也不知道,对于黑夜来说,它便是寂寂漫长黑夜唯一所爱,仅那一瞬,便足以让黑夜满足很久了……”
陈楚魏认真地问道:“主人很喜欢烟花吗?”
“我喜欢(今夜的)烟花。”
“我知道了。”
陈楚魏:主人,你的陈侍卫一定会给你一个世界上最好的烟花,到时候,我就让它一辈子也放不完。
笙箫声起,响彻云霄,人群一时鸦雀无声,歌声从不知处晕染开来,清脆嘹亮,嗓音清明,似天铃拂过薄云,空灵而纯净。人人驻足聆听,皆如痴如醉。
歌词寓在相思,而婉转的乐曲略带忧伤的“音”锋一转,阵阵激荡人心的鼓声将每个鼓点都敲落在心口。
人群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是烟雨”
人群顿时炸起了锅,人声鼎沸,人流似湍急的河流,乌央乌央地摩肩接踵堆起人山人海,完全不顾得前面有没有人。
这时,就连街的对面的人群听闻此消息都不顾一切的纷纷赶来。他们冲撞堆挤在一起,互相你不让我我不让你。
从后方大部队首当其冲的一个年轻人没控制好方向,咣当一下就从太傅肩膀撞过去了。
“对不起对不起!”话音是有了,人却早不见踪影了。
就在被撞的太傅还在感觉到疑惑时,他手里突然一顿抓空!
陛下!
太傅抬头望去,王旖的身影如同河里的水草,深深陷入人群中,论如何拼命挣扎,都无济于事,人群的浪,她推过一次又一次,挤了一次又一次,但后浪推前浪,一次次都能毫不留情地把她重新推入更深的地方。
太傅扎进人群之中的手不断伸向王旖伸出的手,五个人、四个人、三个人、两个人,他们还差一个人的距离,就差一双手的距离了!还差一点!就差一点一点了!
两只手的中指指节终于勾起来了!
他现在只需要把他面前的这个人推开就可以完完全全地握住她的手了!
“吁吁吁!”
一声马叫惊醒了众人,从他们这波人旁深巷里突然冲出一个马头的影子,紧接着,众人下意识地强行分散开来,分散成两波----才勾起手指的他们,再次被迫分离……
马车侧,太傅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的盯着面前的马车,欲眼望穿。奈何这辆车的长度真的是太长了!
马车侧,王旖欲哭无泪,慌张失措的望着面前的马车,如火焚身迫在眉睫。可这辆车的宽度真的是太宽了!
人群还在不停流动,推动王旖的人海依旧面不改色地向前行进,而他们的目的地始终只有一个----新府艺姬范青雨的戏台……
咕噜咕噜----
马车终于“畏罪潜逃”,可再当太傅向人群中寻找,人却早已不见!
霍芸樊几人赶到时,太傅的模样如同失魂落魄。
霍芸樊因为刚刚从人堆里挤过来,心情不大好,几次环顾后见王旖不在有些紧张,她压抑着脾气心里绷着劲,喘了口气后诘问道:“王旖呢?”
“……”太傅闻言怔愣了一下,灰沉着脸,喉结动了动,压低了更近似于吃气的声音,“我去找。”话至一半便已转身走入人群。
霍芸樊听到了,虽然她不知道太傅为什么没能看好王旖,但一时之间还是生气了。
“陈楚魏!”霍芸樊顿了顿,望着眼前这个融入人群中孤独的背影,眉间突然松了些,淡淡地吐了口气,微微释然道:“和我去找王旖……”
留在人群中停止脚步的阿满厌烦了:“真是个惹祸精!”说罢,又怜悯起师兄来,“你说你怎么就摊上这么个……”说着说着就无奈地的把后话吞进肚子里了。
阿满没有再想别的,直到看见师兄脚下突然间的一个踉跄,便立马贴近去关心起来:“师兄!”
太傅见他来随即将步伐放稳,就是不说话。
太傅身体是什么状况除了他自己还有比阿满更清楚的吗,阿满也不再去拂脉,他单单凭借嗅觉和敏锐的视觉就得知了他问不到答案的答案----太傅嘴角一个极不明显的血渍就足够他“浮想联翩”了。
他知道他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就索性换了说辞:“师兄,莫要心急。”紧接着他又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现在解药不在身边,这瓶子里装的是宁心静气之药,或许有所帮助。锦景城不大,她应该走不远,我去去就回!”说罢,就转身离去。
太傅握紧手中的药瓶,这仿佛又成为了他在急流之中仅剩的稻草。他将目光重新投向人群前锋,拾起坚定和希望!
就在人群的推动下,太傅离乐声越来越近,人群的欢呼声也越来越鼎沸。直到他在不远处看到了一座华丽的高架戏台。他知道,或许他离王旖就不远了。
太傅在人声鼎沸中大喊着王旖的名字,而此时,戏台上没有一个舞姬更没有轻歌艳舞,而是敲锣打鼓杂耍卖艺的。太傅的嗓子不是大喇叭,抵不过他们的吵闹,索性就在人堆里穿梭翻找……
直到台上的人都撤到后台,一位个子不高的身材极好的女子以优美的端庄的步姿走到前台,一曲熟悉的乐音随着她流畅的舞蹈渐渐融合,台下顿时鸦雀无声,那阵歌声再次响起……
惊愕之间,太傅回头看去,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可举手投足间却又不似他心里那人一般稚嫩,而是多了分成熟。
紧接着范青雨一个转身,遮住她相貌的面纱随风轻盈飘落。一张拨人心弦的脸随着欢呼声闯进了太傅的内心,使他一阵心悸。
此时此刻,他的世界仿佛被白纱一层层蒙住,视线所及之处便只有面前的这一人,时间也似凝固起来停顿延长……
当他再次回过神时,那浓厚的白雾霎时不见,眼前台上之人也如众人不在。
太傅急忙赶到后台想确认范青雨的身份。
就在他准备敲门的时候,门好像很默契的被打开了,一个亮光从门缝冒出,随之而来的是一把弯刀的刀刃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太傅不请自来是何道理?”
话音落后,范青雨从门后走了出来。
这时的她已经换了一身轻简的薄衣,从布料的材质上看,产地应该是浔城。
太傅并未正眼相看,只是低头垂眼,然后恭敬地请礼作揖:“夜深露重,还请姑娘增添衣物。”
他知道,他早该知道,若是王旖定然不会如此穿戴,而且她不会舞(武)。
太傅准备转身就走,理由他都找好了,就说他认错人了,至于范青雨为何认识自己他也不想管了,眼下,他只想抓紧时间找到王旖。
可是范青雨却不依不饶,太傅还没转完身就叫住了他:“太傅这就要走了?”
太傅有些急得窝火,依然低头:“姑娘若还有何事请到千民街第一户等候,在下还有事就先走了。”
“太傅就不想知道为何我会认识你吗?”
太傅依旧不停步伐:“不想。”
“那是因为浔城饥荒!”
闻言,太傅脚下突然一停。
范青雨知道太傅听进去了,便接着说:“浔城饥荒,地方官员曾力举上书请求开仓放粮,却被一人极力驳回!太傅可知,那人是谁?”
话尾虽带疑问之气,却有明显的责问。太傅大概猜出“谜底”了,但还是问了。
“谁。”
“你。”
“在下没做过。”
范青雨恼羞成怒:“你凭什么一口否认你没做过!”
“个中缘由待在下事后告知,若姑娘执意寻个究竟,还是那句话,千民街第一户等候。”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范青雨收刀回鞘,愤然骂道:“伪君子!”
……
天气越来越冷,像是天霜入雾从地面蒸腾起来,天边的云越积越多,如同麻乱的棉花堆被迫堆积在这一片天空中。烟花的缤纷的光一点点的变小变浅,震天的声音也渐渐寂寞。街道上,忽然之间少了些人来人往,孤独伶仃的酒徒,望月伤感的寡妇,花酒春宵后的纨绔,以及一间无人问津的茶铺……
他路经茶铺,却被店主突然叫住:“嘿,小伙子,大晚上的不回家过节吗?”
太傅望了望欲来山雨的云团,忽然又低下了头:“我在找一个人……能一起过这个节日的人……”
店主也无奈的摇头笑了,无心调侃道:“能把这么重要的人弄丢,小伙子,感情这东西你得重视起来啊~”
太傅本能地应了一声。店主见他不再说话,便埋头干起自己的事。
“要不得……放不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