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是周六,你没有课。学校里也不会查房的。”尼侬盯住她,忍不住轻斥,“卯卯,你是越来越不懂事了,明明是你比较闲,偏偏处处要他配合你的时间——你就不会体谅人?”
明明是斥责,语气却是顶和气的。丁卯卯听着,一时不做声。
柯蓝买完面包从商店里走出来,随后商店的灯也熄灭,提醒着时间已晚。
尼侬回了头冲着柯蓝笑,“不好意思,今晚若是有老师巡房,你就说卯卯住亲戚家了。”
柯蓝不作答,瞟向丁卯卯。
后者神色有些不自在,迎视她的目光,“……麻烦你了。”
柯蓝点点头,摆手道再见,旋身离开。
尼侬望着她背影,叹着气,“瞧瞧人家姑娘,多懂事。”
卯卯恍若未闻。垂下眼,睫毛遮去眼底的厌倦。
上车后,尼侬嘴里哼着歌,没有去瞧后座的丁卯卯。他握着方向盘,面上愉快的笑容不变。通常只要能达到目的,他总会笑到最后。
卯卯靠到柔软的座背上,闭目养神。
次日。
周六上午,正是赖床一族的良辰吉日。
柯蓝本身算是早睡早起的健康一族,昨晚卯卯不在,她独自待在寝室竟整整一晚难以入眠,开着应急灯看了许久的书,待到天光破晓之时方才入睡。
上午正睡得迷迷糊糊,中途听到门声响,知道是卯卯回了宿舍,便睡眼惺忪地起了身,打招呼:“卯卯,回来了?”
“嗯。”
答声隐约有些喑哑。
柯蓝揉了揉眼睛。从她的角度,看到的是卯卯的后背,她正站在床边脱衣服,转眼便飞快除下,她像鱼儿一样滑进了被窝里,蒙上了脑袋。
这一睡,便直到日上三竿。
中途柯蓝本打算喊她一起吃午饭,她却睡得极沉。
担心她太过憋闷,柯蓝轻轻掀去了她蒙在脑袋上的羽被。淡淡的一张面容露了出来,那长睫活像蝴蝶的翅膀,覆着下眼睑,微微有些颤。
柯蓝以为她没有睡,再喊两声,她只是翻了翻身子,转头却睡得更沉了。
那睫毛也静了下来,像是栖息在花瓣上的蝶。
睡梦中的丁卯卯,脸庞不过巴掌大小,瞧上去像个孩子,纯稚中又有些不胜负荷的脆弱。
究竟……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心事?
又究竟……打算藏多久?
……像我这样接近你,和你生活在一起,朝夕相对,能不能取得你的信任,和你分担一切,让你好过一些?
柯蓝瞧了她半晌,眼神泛柔,终是决定不再唤醒她。自己拿了钥匙钱包出门。
回宿舍的时候,卯卯还没有醒。
被子踢得乱七八糟,露着她大片的肌肤。
这家伙有两个天大的毛病,一是贪吃狂,二是暴露癖。
好在柯蓝也已习惯了。然而还是忍不住,对她腹部的那道伤疤多瞧了两眼。
那道疤痕十分显眼,在腹部的右侧。之前柯蓝也见过好几次了,一直没有问她这道疤的来历。一般来说,右腹处有道疤痕也不算稀奇,柯蓝知道有不少人是做过阑尾手术的。只是卯卯这道疤痕太过狰狞,瞧上去实在不像手术的刀痕。
细细地瞧了许久,柯蓝缓缓伸手,忍不住就要抚上去。
指尖距离几厘米就要触及那道疤痕,堪堪停住。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柯蓝抬起眼。
却见卯卯正睁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柯蓝心一跳,收回了手,“……你醒了?”
“肚子饿了就醒了。”卯卯抓抓头发,心不在焉地坐起了身。
柯蓝随手把衣服递给她,“穿好衣服,现在都中午了,你还没吃午饭。”
“嗯。”
卯卯接过衣服,打了个呵欠。
柯蓝细细端详她,状似随意地问:“昨晚没休息好?”
卯卯一手系扣子,另一只手去揉着眼睛,嘴里只是模糊地应了一声。
收回了目光,柯蓝把手里提的一只袋子递了过去,“呐,这是给你捎回来的午餐。”
卯卯瞧了一眼,随即浅浅笑了,“巧了,我早上回来也给你带了一份。”
说着从包包里拿出两份打包的餐点。两份中式小笼蒸包,还有煮得火候正好的薏米粥,可惜早已经凉掉了。
卯卯把它们放到桌上,抚着脑袋叹气,“……我又睡过头了。”
两个女孩看了看桌上的几份餐点,抬起头相对,终是忍不住微微一笑。
“谢谢。”
道谢的话也是同时出口,两人忍不住又是一笑。
冬天到来之后,处在北方的陌城很快下了一场雪。
雪融的那几天空气分外湿冷,卯卯和柯蓝都喜暖,天一冷下来便哪也不想去,窝在暖气充足的公寓里。
柯蓝闲时最大的爱好就是看书,有时是专业课程,有时则是砖头厚的小说,埋头一读便是大半天。丁卯卯的生活状态比她稍微复杂了一点。她对功课还算用心,更用心的则是手头上的英文翻译工作,有时候柯蓝觉得卯卯对手头的工作并无狂热,她只是借机把自己埋进成堆的工作里打发时间而已。
说起来,处在大三阶段的学生向来是大学里最尴尬的一群。
大一的新鲜人正忙着应付新的环境,不亦乐乎,待到大二,他们便已经混得如鱼得水,如果时机正好的话,他们可能已交了男女朋友,正沉浸在甜蜜的小恋爱里。而处在大四的师兄师姐,他们早已急急地向着各个公司投了简历,忙着步入社会找工作的。
于是处在大三的他们,生活和学业都是乏善可陈,百无聊赖。
偶尔小波来到公寓,会八卦一通带来不少本校的小道消息。她们听着,也不过是死水微澜,转眼便恢复了平静。柯蓝是本地人,对当地的美食店了如指掌,得了空便带着卯卯去各处吃上一通。
没多久之后她们又去了那家老店。
周末人多,她们特意择了周四那一晚,相偕去了。
那晚卯卯原本心情极好,只是吃饭过程中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好几次。她也没有接起,每次按下中断键,表情便黯下一分。
柯蓝装作没注意,只是低头吃饭。
晚饭过后,两人步出了小巷,去巷口招Taix。两个女孩身高相仿,都是半长不短的发式,靠在一起并肩而行,连影子都似是天造地设。上了Taxi,柯蓝瞧着她心不在焉的样子,把耳上的耳机分她一只,“听听这首歌。”
卯卯停了停,还是伸手接了过去。
毫不意外,还是柯蓝钟爱的歌手南旗寅,那清越中带一点慵懒的嗓音,很适合在这样冬夜安静的车上聆听。
“这是他刚出道那年,第一张专辑《塔上》,首首都是精品。”
卯卯听柯蓝说着,也不接话,只是低头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手机。
手机铃声忽然又一次响起来。丁卯卯瞧也不瞧来电显示,轻轻按下了中断键。
再响,再按。
来回循环数次,那铃声终于静了下来。
车里一片死寂,两个女孩各怀了心事,相对静默。过半晌,柯蓝终于舒出一口气,清清嗓子:“卯卯。”
“嗯?”
“你想不想听一个故事?”
卯卯一怔,抬起眼凝视柯蓝。
柯蓝笑得浅淡,她生得斯文秀美,笑起的模样浅淡宜人,实在是令人舒心至极,“如果你要听,那我讲个故事给你。不过,你也拿自己的故事和我交换,好不好?”
卯卯神色一瞬间起了变化。她两手插在衣袋里,停了须臾,终究还是撇嘴哂笑,“我又有什么故事,乏善可陈。”
“我记得你说没见过自己的父母,”柯蓝的神色十分温和,谨慎的礼貌,“那,后来卯卯是跟谁长大的?”
细柔的刘海垂下来,遮着卯卯的眼睛。她还是低头把玩着手机。
柯蓝以为她不会再回答了,正想笑着说句算了,这时卯卯却把自己手机附到她面前,说:“这里有几张照片。”
液晶屏在夜里闪闪烁烁,入目的几张照片都是怡人的风景,有铺满柔软细沙的海滩,有欧式的教堂,有美食街的小吃店招牌,也有居民巷里普通的生活景照。
卯卯指给她看,“这个码头,叫南旗码头,这些景物照便是南旗岛上的照片。南旗岛你是知道的。”
柯蓝点点头。
南旗岛是距离陌城不远的一座海岛,从陌城坐轮渡路程也不过一小时左右。那岛上的气候宜人,景色极为优美,是不可多得的旅游胜地,每年夏天不知有多少人赶去那边度假游玩。
“我刚生下来就被父母遗弃了,后来被人收养。”卯卯收起了手机,抬头冲柯蓝微微一笑,“有机会带你去玩,那边有很多美味的小吃。”
说着这些话的丁卯卯,神色不带丝毫阴霾,看来她对自己的不明身世浑不在意。
柯蓝望着她,慢慢说:“那看来,和你身世相比,我的也就不算什么了。”
“怎么?”
“我三岁那年,妈妈和别的男人跑了,我和爸爸一起生活。等到我五岁那年,他娶了新的妻子。”
卯卯看着她,“新妈妈对你不好吗?”
柯蓝忍不住笑起来。
这故事实在是平平无奇,讲了出来,也不过引得人朝着最恶俗的方向去猜测,可是事实并不是这样。
“恰恰相反,她对我很好,好得没法再好。”柯蓝垂下眼睛,耳边听着那清洌的空心吉他声,神色越发柔和,“她是一个年轻的女人,丈夫因一场意外去世,后来嫁给了我的父亲。她做了我的妈妈,我可以向全世界保证,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妈妈。”
柯蓝说得十分动情,眼睛闪闪亮亮,“她说,她以前有过孩子,若那孩子还在,可能年纪和我差不多。”柯蓝侧侧头,眼神闪动地望着卯卯,“也许是她忘不了那个孩子,把我当成了她自己的孩子,所以对我一直很好。”
丁卯卯哦了一声,不知该如何接口。
她从小没有妈妈,体会不到有妈妈是怎样的好。天性又有些满不在乎劲儿,因此也不觉得没有妈妈会是怎样的糟。
“可是后来,妈妈她生了病,去世了。”柯蓝轻轻抿紧嘴角,“我时时想着她。”
这样没头没尾的故事,即使是现实中的事实,即使是发生在自己朋友身上,丁卯卯听着,也不知该如何接下去。何况她又最不懂得安慰别人。
柯蓝转过头,望着卯卯,“她的名字叫纪从简。”
卯卯迎上她的眼神,那眼神望过去似是烟波浩淼的湖泊。
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得轻轻地哦了一声。
车缓缓停下来,抬头望向窗外,已经到学校门口了。
付了车资,卯卯和柯蓝一起下车,却见柯蓝一时不动,左右顾盼地瞧了瞧巷口,回头又朝她一笑,“卯卯,你说我们……还会不会遇上打劫的?”
“劫钱我不怕,就怕劫色。”卯卯耸耸肩,说着俏皮话,“其实就我来说,劫色原也是不怕的。”
柯蓝横了她一眼。停了停又问,“对了卯卯,上次那个叫尼侬的,是你的哥哥?”
“……干吗提他?”卯卯敛起了眉。
“我是记起了上次,上次就在这里遇见了他。”
卯卯撇撇嘴,“什么哥哥,别听他鬼扯。”
卯卯神色十分不悦。柯蓝一时也不好再问下去。前段时间,她在电话里和尼侬有过一两次对话,无非是因着卯卯不在的缘故尼侬有话要柯蓝转告。那男人接人待物滴水不漏,气质也文质彬彬,却不怎知的这样不招丁卯卯待见。
正凝神想着,冷不防身旁人的人突然煞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