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带走的有一包衣服,一包必要的日常用品,还有一条其实她很不愿意一起带走的狗。当木音走出那扇门的时候,背后的房子就已经不能再称之为“家”了,而她现在需要另一个落脚的地方。
住酒店只能是临时的,木音既不喜欢那种地方,也没有那种闲钱。这三年开出租车确实有赚一点钱,只是没想到最后不是自己主动离开,而是被迫,用那个身份办理的银行卡使用起来可能会有点麻烦。而她,一向是怕麻烦的人。
幸好身旁还有些现金,不多,但足够她租下另一套公寓。
一室一厅的格局,厨房和卫生间也是配套的。可能是前主人喜欢明亮的原因,四周的玻璃窗都比普通规格更宽大,窗帘的颜色也是那种很纯粹的蓝,看上去十分清爽。木音几乎是一眼就看上了这里。
“……大厦的位置非常好,附近的超市购物也十分方便。主人家才把这房子装修过,木小姐,你心里应当也很清楚,报给您的租金能租到这房子实在是千值万值,我看您也不要再犹豫了,直接定下来吧!”房屋中介的业务员不断游说着木音。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木音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位口才了得的业务员,没有答话。
见木音没反应,那业务员又道:“实话跟你说,另一个客户也来看过这房子,同样满意得不得了,都已经约好签合同了,只是临时没能赶过来……刚才那个电话就是他打来的!可能等一下就会过来,如果你不快点下决定,这房子可能就被那位客房签下了。按理说这些话我也不该透露给你的,只不过看你确实是蛮喜欢这房子,所以——”
“这里可以养狗吧?”木音有些突兀地插言。
“呃?啊,可以可以!”那位业务员一听,立刻点头,笑容讨好地看向一直蹲在木音脚旁的有着蓬松毛发的浅麻色的大狗,“木小姐,你养的狗狗真漂亮,我还没见过这么通人性的狗狗呢,你走到哪儿它就跟到哪儿,也不乱叫,你把它教得真好!”
木音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走到桌旁,“把合同签了吧。”
“好的好的好的!”业务员一迭声兴奋应道,乐呵呵地跟过来,将早已准备好的合同及收据拿出,“木小姐,你的身份证可不可以拿我抄一下号码?”
木音瞥了他一眼,拿出钱包。
取出身份证,木音先自己看了一眼。印着“木亚英”的身份证上,那帧小小的彩色照片先发生变化,仿佛水洗过一般,原本有着最平凡外表的女人头像彻底改头换貌。变化之后的人像虽然没有漂亮多少,但原本显得强硬的尖下颌却多了一分圆润,表情看上去也柔和了不少,一如木音此刻变化的外表。只有那双眼睛,依然带着最明亮的光线也穿透不进的深邃,也是她身上唯一没有变化的地方。
懒得改动出生年月,那种小细节不会带来什么困扰。倒是改动了身份证号,但木音也心知肚明,这个号码只能在一般范围内使用,不像之前那个有驾证也有户口本的“木亚英”,她最好是再不要跟政府部门有打交道的机会。
正因为如此,最后变化的姓名一栏,三个字减成了两个——木音。
业务员接过木音手里的小小薄片,笑道:“原来木小姐的‘音’是这个音,真好听的名字!”
木音还是笑笑,没有说话。
那业务员不但口才了得,手脚也很快,三两下处理好合同的事,便将钥匙交到木音手里。
等那业务员离开,屋里便一下子静谧了。木音看了看手里的钥匙,又瞥了脚边被评价为“通人性又漂亮”的大狗一眼,弯腰拎起两个行李包,走进卧室。
没有床,只有一排衣柜的房间显得有点空。二十七楼上的风果然很大,蓝色的窗帘被风吹得“噗噗”作响,翻卷着,又伸展开来,像是对她招手。
客厅还有阳光能射进来,这个朝北的卧室却像显得十分阴寒,就算是前几天才下过大雨,在日最高温度达36摄氏度的盛夏仍然会让人觉得冷,未免也有些说不过去。
木音环视了一圈屋子,笑了。
“不管你是为了什么一直呆在这里不肯走,但现在这个地方属于我。”她没有去看墙角那一团凡眼看不见的黑雾,走到窗前,将大开的玻璃拉过来关上。
位置好,楼层好,八成新的房子租金却那么便宜,当然不是没有充分的理由,在普通人眼里,这个不肯离开的幽灵所带来的那些困扰,就是所谓的“闹鬼”了吧。木音一向不喜欢异族,特别是那种自以为是又喜欢胡天胡地的异族,例如昨天晚上在PUB外面遇到的那只猫妖。不是不可以杀生,但木音讨厌无端的杀戮,像那种食人精魄不知有多少,以至全身都散发出难闻臭味的异族当然该见一个杀一个。但这个屋子里的幽灵嘛……老实说并没有妨碍到她什么,看样子也最多是吓吓人而已,谈不上是大恶,所以木音才捺着性子跟它说这些。
听到自进屋来就没出过声的狗在门口发出警告似的低咆声,木音转过了头。那个刚才还是一团黑雾的东西渐渐变淡,显出一个半透明的女人形象。五官并不很清楚,但可以看出很年轻。
狗就立在它旁边,茶色的眸子恶狠狠地盯着幽灵女人。刚才的低咆声只是它的警告,事实上,这种连形象都不能实体化的异族,在它眼里根本不算什么。但它讨厌新家有别的东西存在,这里应当只属于木音和它!
“……他说过,他会回来……”已经成为幽灵的女人看来也不是一点都不识时务,它没有选择对抗,而是以弱者的姿态抬起头来,泫然欲泣地看向木音,缥缈的声音里带着哀求。
木音淡然地看着它,“那不关我的事。”
像是响应木音的话,狗也再一次冲着幽灵女人咆哮起来。
“求求你……求求你……不再见他一面,我真的不甘心……”
听着哀求的话,木音不禁有些烦躁。她向来不喜欢弱者,更不允许自己成为弱者,让这个幽灵彻底消失也是件轻而易举的事,但……
“是谁把窗子改成这样的?”木音打断了那个哭泣的幽灵,突兀地转变了话题。
“啊?是……是我……”幽灵女人怯怯地回答。
柔柔弱弱的女人,却格外向往风和阳光……意外之余,这回答好像也有点理所当然。木音诧异地瞥了它一眼,垂目想了片刻,手中化出一个羊脂玉瓶。
她将瓶子抛掷了过去,道:“进去。没我的允许,不准出来。你可以呆在这屋子里的任何角落,但最好是别让我看见。”
木音态度的突然转变不仅让那个幽灵惊讶得忘了继续哭泣,连狗也转过头来,茶色的眸子带着一丝不解,但木音不想解释,事实上,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做。
她很少有心软的时候,可最近却好像太善良了点,善良得连她自己都觉得讨厌了。
都是从这只狗开始……
木音的目光冷冷扫过去,看出她眼底的不耐和突如其来的烦躁,狗小小地退了一步,低低地“呜”了一声。它心里很明白,木音会救它,会收留它,不过是因为它的母亲在很久很久之前曾守护过木家,否则木音不可能容它到现在。
可它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走的。只有这个决定,永远不会改变!
敲门的声音拯救了狗的窘境。木音皱了皱眉,目光恢复了淡然,走向玄关。经过客厅的时候,她顺带扫了桌面一眼,那里没东西,所以不会是那个业务员遗漏了什么。排除了唯一的可能后,木音更想不通会是谁来敲门。
“你好!”站在门外的男人英俊而又风度翩翩,就是脸色太苍白了点,但他绅士般的笑容却一点无损给人的第一印象。木音惊讶地看着眼前清洁者和异族的混血,不明白为什么会在这里看到对方?
如果说是追来杀她,好像也太牵强了点。
混血儿却笑得更加诚恳,“我知道我很冒昧,不好意思,能打扰你一会儿吗?”
木音还是没有说话,抱起胸,气定神闲地望着他。她倒想看看,这个混血儿到底打算干什么。
“咳,是这样的。我姓墨,墨堑。之前跟AC房屋中介联系的时候,他们向我推荐了你现在租下的这套公寓。由于一些原因,我之前没能赶来签订租房合同,听他们回复说是已经租给木小姐你了。我知道我的请求有些唐突,但我又确实很喜欢这里,不知道能不能请木小姐考虑一下,把房子改租给我?”自称为墨堑的混血儿客气而委婉地说道。木音扬起眉,不觉好笑——这世界有这么小吗?昨晚才厮杀在一起的人,居然同时在第二天看中了同一套房子?
可能是木音的表情让那混血儿误会了什么,因为他很快又道:“当然,我会尽可能地补偿木小姐你的损失!”
漂亮的外表,真切而坦荡的态度,如果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真的是个很容易就诱惑别人放松警惕的人呢。
木音盯着他,越发明显的微笑中隐含了些许意味深长。
她后退一步,道:“你进来说。”
墨堑露出了意外的表情,随即笑起来,微一点头,“好的,谢谢了!”
木音什么也没说,让他进来。在关门的同时,心里想的却是——那种笨得自己撞上木桩来的兔子,原来还不止一只。
屋子里空荡荡的,唯一的桌子旁,只有一把椅子。她不是好主人,也不是真心想招待客人,所以也没什么好抱歉的。
木音正考虑怎么处置这只不知死活的蠢兔子,就听墨堑问:“看样子木小姐还没来得及整理?”
“……嗯,中介才把钥匙给我。”
“如果是这样的话,木小姐可不可以认真考虑一下我刚才的请求呢?我——”墨堑突然停下,表情也变得有些僵硬。
木音扬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停在卧室门口的狗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