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皑皑的山谷中,猩红色的山壁里,一座灰蒙蒙的碉堡竖立在黑色的光幕之下。
白红灰黑,几种让人不安的颜色调和在了一起,让身处碉堡门下的余三元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在这极北之地,有一座这样墙高石厚的碉堡本来就时一件极为怪异的事情。
看起来,这碉堡似乎是由灰沙和巨石建成,两侧各有一座塔楼,只是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这两座塔楼不知道能用来眺望什么。
穿过铰链哑哑作响的厚重巨型铁门,一行人走进了碉堡里。碉堡四周高墙环绕,中间是一个面积不大,落满积雪的天井。
余三元在天井里抬起了头,只能看到一个方形的天空。
早有一队一十一人在天井里等候他们,其中领头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这老头子形容枯槁,面目犁黑,看来被这极北之地的风雪折磨得不轻。再仔细一看,此人的右目居然如同白雪一样,眼珠子一片惨白,怕是不知道早已瞎了多少年。
就是这么一个看着半截入土的老头子,偏生这举止神态却又落落大方,甚至有点仙风道骨的味道。只见他率先拱手,对白狼副队长行礼道:“恭迎各位猎魔人到来。”
副队长被他的举动吓得不轻,赶紧低头还礼,长揖弯腰答道:“弟子不知冯护法在此等候,劳烦护法,请……堡主恕罪。”
他一口一个护法,那被称为冯护法的老头子虽然脸色不变,但牙关还是不自觉的咬了咬,心底里对这个称呼极为恼火。副队长说到一半,也终于回过神来,想起了此处的规矩,赶紧改口。
冯护法身后站着的那十个年轻人,正是天元门这一年送来这禁地锻炼的后起之秀。他们听了白狼副队长的话后,此时正面面相觑,却又不敢作何言语。
他们知道,身前这个门中前辈最忌讳别人喊他护法,平时他们也只敢也只能称呼他作“冯堡主”。虽然王掌门只是派这位冯护法来枯守碉堡,从未称他作什么堡主,但此处山高皇帝远,天元门那边似乎也对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太关心,于是大家也就都不敢逆他的意。
副队长也曾经生活在此处一年,自然知道这位冯堡主的规矩,但毕竟日子已久,他一时想不起来,也是正常。况且回到天元门后,他也甚少听到这个称呼,就算有人说起,也仅仅是嘲讽这位远在禁地,不知死活的失败者而已。
虽然知道这位门中前辈被掌门贬到了此处,相当于永不翻身,但此人毕竟是世界上为数不多能和掌门交手后还活下来的人,副队长也不敢轻视,依然保持着恭恭敬敬的态度,如同当时寄居于这座碉堡时一样。
天元门等级明确,门中首脑不用说,自然就是掌门王积薪。再往下一级,便是四大长老,也就是镇守在天元门所在的天王山四方那四位真人。
这四位真人是上代掌门的同辈师兄弟,就算是王积薪见了他们,也得行礼喊一声师伯师叔。他们在门中地位超然,但并无实权,只是在山中各府邸里养尊处优,负责拱卫天王山。
长老之下便是五大护法,天元门让天下宗门人人忌惮的七大真人,除了王掌门和四位老一辈长老,剩下的两位真人,便在这五大护法当中。
五位护法,全部都是王积薪的师兄弟,其中就包括了眼前这位冯护法。
天元门上代掌门门下六位亲传弟子里,其中王积薪年纪最小入门最晚,而眼前这位垂垂老矣的冯护法则是大师兄。
本名冯汪的冯护法本是个凤毛麟角般少见的修行奇才,年仅二十五便已身居九品,又是年纪最长,众师弟榜样的大师兄,本来下任掌门之位十拿九稳,哪知半路杀出了个犹如天神下凡的师弟王积薪。
眼见王积薪上山数年,便以十五岁之龄跻身八品,顾忌这份绝伦天才的冯汪便开始处处为难师弟,甚至暗中鼓动其他门人孤立王积薪。
好在六位师兄弟里,三师兄和五师兄对王积薪多有庇护,才能让这位小师弟不受其扰,平平安安地登上了九品境界。
王积薪天赋异禀,心思玲珑,自然早就知道这位冯大师兄打的什么算盘。但自己实力不及他,也就只能老老实实地韬光养晦。
数十年后的现在,世人皆知天元门掌门王积薪精于推敲又善于洞察人心,但向来不喜诡计阴谋,只行光明正大的阳谋,而数十年前那个未满十八的少年也是如此。
刚刚跨过九品门槛的那天,早已对冯汪的小动作感到厌烦的王积薪便向这位大师兄提出了挑战。
虽然天元门同门切磋时有发生,但从未有一次能让众人如此惊诧——大家都认为这位掌门的关门弟子真是自持天才但不知天高地厚,刚入九品便不自量力挑战那位几乎已经能看到真人境这个山巅的大师兄。
冯汪也是同样的想法,他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彻底打击天才声势的机会,一口答应了挑战。
心系小师弟的三师兄与五师兄知道消息后,急忙来找王积薪,哪知小师弟直接让他们吃了个闭门羹,连见都不让他们见上一面。
两位师兄只得隔着门苦口婆心地劝他来日方长,不要意气用事。他们说了半天后,门内却始终毫无反应。正当他们口干舌燥之际,王积薪终于隔着门回了一句:“机会只此一次,两位师兄不必多言,我意已决。”
两人均不知小师弟所说的“机会只此一次”是什么意思,隔门追问了良久,王积薪却再也没有任何回应。他们没有办法,只得参见掌门,打算让师父出手,终止这一次同门对决。
天元门老掌门听了他们的话后,沉吟不决,待听到二人说起王积薪曾言“机会只此一次”后,他长叹了一口气,终于拿定了主意,留下一句“可惜了”,便赶走二人,闭门不出。
三师兄和五师兄以为师父为师弟的天赋可惜,大惊失色,便跪在了门前,恳求师父出手回护师弟,但老掌门紧闭门户,任由他们跪了两个时辰,毫无反应。
第二天,他们两人才知道,师弟所说的“机会只此一次”和师父所说的“可惜了”,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们也终于明白到,自己一直以来再怎么打心底里佩服这位小师弟的天赋,其实都是小觑了他。
整个天元门里,只有那个悉心授徒的老掌门,才真正了解这个不满十八岁的孩子,他所拥有的真正实力。
那天,刚刚跨过九品门槛不过一天的王积薪只用了三招,便彻底打败了自觉稳操胜券的大师兄冯汪。
天下震动。
冯汪三招惨败,心神崩溃,走火入魔,一夜白发,右目失明,境界从九品跌落到七品。从天之骄子变成了丧家之犬。
心境受此重创,冯汪此生此世都只能停留在七品境界,除非他能再一次挑战王积薪,并击败他,才能驱散心魔。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三师兄和五师兄这时候才明白,掌门口中的“可惜了”,是可惜大师兄注定陨落。
而小师弟口中的机会只此一次,并不是指胜利的机会,因为他早已知道自己必胜无疑。
所谓的机会,是说彻底击溃冯汪的机会。
十年后,老掌门仙逝,二十七岁的真人王积薪接任统领天元门,并任命了五位师兄弟成为护法。
其中大师兄冯汪,虽为护法,“但身负重任恐力有不逮,且门中多有风言风语中伤”,于是王积薪念及同门恩义,将他恭恭敬敬地送到了极北之地,让远离是非之地。
这时一次光明正大的折辱,但冯汪已无力反抗。
来到碉堡后,他自称堡主,也不过是自己无法接受护法这个称号,假装自己能和掌门平起平坐。
副队长心底里叹了口气,又转过头去看了一眼余三元,心想真是两个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