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高府大门前停下，立刻有人进去通报，不一会儿，高家家主高安就带着人出来了
虽然是大清早，可对于高家人来说，昨夜几乎没有合过眼，时间全都花在找大小姐上了
高安也是快三更时才靠在书房里眯了一会儿，刚睡着，就有小厮来禀小定国公在门外求见，一定要他亲自出来说话
李慕坐在马车里，身边就是高烧不退的高圆，从高府里出来了一群人，为首的是个儒雅的中年男子，身上的衣服却有些狼狈
找不到女儿，高安都快急疯了，身上穿的还是昨日的衣服，发髻也有些歪歪扭扭，眼睑下有着显而易见的青黑色
李慕坐在车里请安国公上车说话，高安闻言，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盯着马车看了好一会儿，他心中隐隐约约有了个猜想，真相就在车帘之后，可他却没有勇气亲自揭开那层面纱
高安扭头扫视身后众人，袍袖下的大手暗暗握紧成拳，身为一家之主，他要保全高家的颜面，可作为一个父亲，他更应该替女儿的以后着想
高府对面的街口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其中不乏周边几个世家的仆人，高安远远望过去，那些指指点点让他如芒在背，他立刻背过身，脸上又多了几分犹豫
李慕在车里等了许久，再次出言提醒，高安的脸上滑过一丝不悦，挥手斥退了身后众人，才在众人的目光下踏上了马车
他小心翼翼地掀开车帘一角，上了马车后，又严严实实地将车帘封上。没能看到车厢内的情形，高府的仆从们开始窃窃私语，对面街口看热闹的人也越围越多
车厢里，高安沉默地坐着一言不发，儒雅的面庞上笼罩着一层阴云
他看到高圆的那一刻，即使有心理准备，还是忍不住地情绪失控，愤怒，羞耻和愧疚一起涌上他的心头，他不作他想抡起拳头就砸在了李慕的身上
拳头落下，李慕没有还手，高安挥舞在空中的第二拳却再也打不下去，他双目圆瞪，紧紧地盯着李慕，眼里逐渐盈满了热泪
他不是一个好父亲，他才应该被老天惩罚，李慕被他攥紧了领口，却始终没有躲避
高安和李慕静静地对峙着，两个人的眼睛里都有一种叫做愧疚的情绪在翻涌，李慕有些后悔昨晚没有问清楚，他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低头看了一眼满脸潮红的高圆，李慕只想让大夫快些给她诊治，一把抓住高安的手，沉声道，“侯爷，您同我这笔账我不会赖掉，只是当务之急是要救人，令爱若是出了什么事，晚辈负责到底”
说完就扶起了靠在车厢上的高圆，准备带她下车，高安醒过神来，一把拦住了李慕，“你出去让人看到了，只会给圆儿带来更大的麻烦，国公爷还是回去等消息吧！”
说着就从李慕手里接过了昏迷不醒的高圆，下车前又特意用袍袖将女儿挡了个严严实实，来自灵魂深处的自我谴责让他清晰地看到他失去了多么宝贵的东西
当欲望和贪婪充斥着他的内心，他忘记了身后的妻子和儿女，也丢掉了为人夫为人父的那份责任感，转身对另一个同样可悲的女人许下了华丽的承诺
高府内院，大夫一个接着一个被请进来，床榻上昏迷的人情况却越来越糟糕，起初还能喝些水，现在连药也喂不进去了
高露在房间里急得团团转，让丫鬟掰开高圆的嘴，强行把药给灌进去，一碗汤药见底，高露稍稍松了口气，能用药就还有希望，她的阿姐是天下最好的女子，一定会没事的
没多久，丫鬟们又过来禀告，大小姐把药吐了出来，这会儿身上烫的像个大火球，高露急得六神无主，忙遣了人去请父亲
高安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季无双亦跟了过来，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她只是来看看这个同她针锋相对的小丫头什么时候一命呜呼，她才不会同情这个死丫头
进了院子，一股浓重的中药气息扑面而来，季无双闻着有些不适应，但还是跟着高安进去了
高露哭哭啼啼地向父亲说了阿姐的症状，一双眼睛哭的又红又肿，高安看了心里极为难受
他已经快要失去大女儿，难道二女儿也要因此哭坏身子吗？随即命人把二小姐带出房休息，高露挣扎着不愿离开，丫鬟们劝了又劝才把人带走
高露走后，在床前服侍的是高圆的贴身侍女翠儿，小丫头没有照顾病人的经验，给高圆擦过汗，就跪坐在床榻边守着她
高安看过大女儿，又出去想办法请大夫了，季无双却鬼使神差地在外间的屏风后坐了下来，一群人乌泱乌泱地进去，又手忙脚乱地出来，倒是没有一个人发现她在这里
她随手给自己倒了杯茶，闲闲地打量着屏风上的花鸟画，片刻，屋子里静了下来，只有内室里传来女子压的极低的哭泣声
季无双烦躁地放下茶杯，起身进了内室，叫翠儿的小丫头一见她进来，吓得声音都变了调
“夫人，您，您想干什么？”，翠儿惊慌地起身，大张着双臂拦在了季无双的面前，稚嫩的脸上写满了对她的恐惧，和戒备
季无双一步一步地朝床榻方向逼近，脸上明明带着笑，却吓得翠儿双腿发软摔倒在地
就在季无双伸出手靠近高圆的时候，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纤细的手，地拽着她的衣袖不放
季无双转头看向死死拽着自己袖口的小丫头，娇笑两声，道，“真是惹人怜爱的丫头，对主子忠心耿耿”
翠儿怔怔地看着季姨娘那张笑意深沉的脸，虽然心里怕极了，可手上的力道丝毫没有减少
季无双笑着笑着就落起了泪，她伸出手挑着翠儿的下巴，双眼出神地望着她，哽咽道，“你们让我想起了两个人，两个已经不在这世上的人，她们中有一个和你很像，拼了命的保护着另一个，可”
说到这里，季无双收了手，拭去了脸上的泪，对着蜷缩在角落里的翠儿道，“去给你家小姐打盆水来，我有法子救她”
翠儿难以置信地看着季姨娘，脸上写满了惊异
季无双见她不动，重新走回到她面前，“不相信我吗？那就让你家小姐等死好啦，我本来就是个恶人”，说着就要往外走
翠儿忙起身拦下她，一步三回头地出去打水了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季无双坐在床边看着高圆，自言自语地开口，“能不能活下来，就要看你的造化了，我可没想要救你，只是看你丫鬟哭的可怜”
高圆昏昏沉沉，自然无法回答她的话，季无双的眼中闪过一抹痛色，她又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件事
那时候，她还很年轻，就像那个小丫头一样，她姐姐发了高热，躺在床上滴水不进，可青楼里的妈妈不愿意请大夫，她搭上了全部的银子求老妈妈为姐姐请大夫，可他们居然背着她把人直接拉到了乱葬岗……
从那天开始，她的心就死了，活着的她更像是一具没有心的骷髅，飘零浮沉在这混沌人世
眼前一点点变得清明，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她以为再也不会想起了，可来到高家，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在提醒着她，她有一段黑暗的过去
季无双伸出手解开高圆的衣服扣子，她曾经在巴蜀见过这种救治方法，给高热的人反复冷敷擦身，帮助降温，再辅以汤药，患者多半能救活
翠儿端着冷水进来时，季无双已经替高圆整理好了，她拿过帕子，沾了水，敷在了高圆的额头，后者有所感应地动了动头
替高圆擦了一遍身，季无双就把这些交给了翠儿，她该做的已经做完了，剩下的就看她的命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