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一半,却见遥目光中的寒冰瞬间融化,透出心疼和怜爱,他的手温柔拭过我的眼角,声音低哑,“玥儿,你怎么哭了?”他轻轻吻去我的泪水,遥的嘴唇炽热柔和,“不要哭。”
我,哭了?
将手伸到自己的眼角,湿润的泪珠。手一颤,我真的哭了,身体比思想反应更快,比我的头脑更快判了清涣的“死刑”。
“唉!”展翼翔又是一声叹息,重重的叹息。望着我们两个,无奈道,“玥儿,不单因为我是你的亲生父亲,即使是看在琦瑾的面子上,我也劝一声,还是跟展遥走吧。至于清涣,放弃他吧,不会有希望了,他也不会有生机了。”
什么意思?我一把抹去自己的泪水,毫无转圜地直直盯住展翼翔。
展翼翔不再说话,就那样站着。“我言尽于此。”
“刚才我还知道了一件事,清涣驻守在京城的那些兵力,他曾下过令,要他们在日中的时候就候在皇城外,然后与门卫接应,随时准备进入。”遥的声调极其平淡,却包含淡淡的危险意味,“可是,那些士兵至今无所行动,我去探听一番,终于知道,其中有几人,似乎曾在展翼翔的帐下工作过。”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暗示出惊雷般的事实。
我一怔,慢慢眯起明眸,“只是在帐下工作过,并非是亲信吧?”
从遥说话的时候就已经愣住,待听到我的声音后,展翼翔突然微微一笑,“果然还是被知道了。”顿了一顿,“那几个士兵,我曾经救过他们一命。所以,很听我的话。”
“为什么?”我的反应异常平静,与之前相比,几乎称得上是不正常,毫无感情地重复一遍,“为什么?”
“清涣不能留,先不论他和我的私人恩怨,即使对于整个孜祁,他也是不能留的。玥儿,倘若你不能接受,你就想想吧,琦瑾死前的愿望是沈家皇朝可以持续,但是,若让清涣活下来了,那么,事情只会变得糟糕。既然我自己的愿望已经不可能达成,至少要达成琦瑾的愿望。”展翼翔慢条斯理地解释,“你如果不能接受,那么,就当我在为自己报仇,你也知道,我不是那么大度的人。”
“砰!”他话一说完,我就拿起身边的一只茶杯砸了过去,险险擦过他的脸,划出一道血痕。展翼翔面色不改,我心里像翻江倒海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如果可以,我真想亲手杀了你,展翼翔!”
“我只是做了该做的,做了想做的。”展翼翔若无其事地擦去脸上血痕,慢吞吞地转身,一步一瘸地走出屋子,“最后再劝一遍,你们还是尽快离开孜祁比较好。”
屋内一下子就空荡荡的,只剩下我和遥面对面地站着,沉默良久。
双脚像被钉在原地,一步也动不了。
遥盯住我,“玥儿,你是想独自闯进宫中?”
我眸光一闪,还是不说话。
见着我如此的反应,遥忍不住苦笑,嘴角微勾,很快又收敛起,眉一扬,跨近我一步,“你进宫了又能做什么?难道可以把人救出来吗?”
沉默。
“……为什么不说话?”遥的手轻轻划过我的面颊,然后托住下巴,他的神色很温柔,可眼中的怒气却怎样也隐藏不了,“说话,把你现在脑中的想法说出来。”
“我没有办法。”抬头仰望,我的面色一定很苍白,“我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清涣去死。”
“所以,你决定进宫陪他一起去死?”说到最后,遥的声音也不住上涨,唇一抿,他勉强抑制住自己的情绪,“玥儿,你从来不做徒劳之事,你自己也应该知道,你现在进入宫中,不外乎是两个结果,一是送死,二是投降。已经搭上清涣了,何苦再搭上你呢?”
“所以,你的意思,是什么也不做?”
听出我语中暗藏的嘲讽,遥面色一懔,双目就这样直直地瞪住我。
我紧咬自己的下唇,在尝到血腥味之后才松开贝齿,最后望了遥一眼,然后转身走出门。脚还未跨出门槛,已经被人从后方拦腰抱住,遥的手还滴着水,身上的衣服也是湿的,他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我耳边,轻声呢喃,“玥儿,不要走。”
眼眶瞬间又热了,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容易哭,一声叹息,一句软语就能让疼痛一下子尖利起来。“遥,我曾经抛下过他一次,因为那时我觉得彼此都能活得很好,所以就走了,没有犹豫地离开。可是,这次不一样,这次我如果走了,就永远也见不到清涣了。”
他对我说,和我在一起会很舒服些……
他喝得酩酊大醉,然后对我说,是弄明白了才来喝酒的……
他曾说过,姐,你说的话我都已经记住了……
他也曾倒在雨夜中,低声呢喃,好丢脸……
他对我笑,傻傻地笑,姐,真好,我又生病了……
他曾经绝望地问我,姐,我这样是不是叫自作自受?我后悔了,可不可以?
他最后的笑容异常苦涩,他最后的那句话,心碎的惆怅……虽然我知道,我的那点执念实在是种可笑的东西……
“遥,求你了,让我去好不好?”
抱着我腰部的手僵硬地捏紧成拳,遥的气息似乎凝固了,久久地,从口中挤出话,像在压抑什么高昂的情绪,一个字一个字,“你求我?”
遥的声线含有淡淡的不可思议和伤感,清朗的嗓音响起,我的眼泪立刻扑簌而下,口中尝到咸涩的味道,身体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嗯,我求你。”
紧紧圈在我纤腰上的手臂缓缓松开,回首望去,遥的瞳孔一片漆黑,深邃得不带任何感情,眸光刻在我的身上,他慢慢撇开脑袋,闭上眼,嗓音有些沙哑,“你已经决定了?”
望着这样的遥,我不忍心开口,只轻轻点了一下头。
虽然闭着眼睛,可他似乎能看到我的反应,唇色渐渐发白,“既然你已经决定了,你要让我怎么阻止?”
我咬紧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我怕一松开嘴,就会扑到遥怀里放声哭泣,在他面前,自己总是很轻易地就会软弱。
“可以,我可以让你去。可是,你也要答应我。”定定地望着我,字句清晰得像被雨水冲洗过一样,“我要和你一起去。”
窗外的雨声似乎更大了,屋檐上连续淌水,渐渐汇聚成一条小流,天色越来越阴暗,空际忽然亮起闪电,胆战心惊。
遥的面颊被那道闪电照得忽明忽暗,我鼻腔间的空气似乎停止了流通,很想和他说我没听到,可是,那句话却偏偏听得那样清晰。即使没听到那又怎样?遥还是会再说一遍,清清楚楚地再说一遍,甚至两遍三遍……直到我听清了为止。我的睫毛微微一动,鼻子有些堵塞,“遥,你清楚你在说什么吗?”
“我从来都很清醒。”遥的唇色依旧发白,可神情中却有了笑意。我知道,这样的他,这样的神色,表示他已经做出了决定。“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非常清楚。”
“……会没命的。”我的声音一下子轻了许多,垂下睫毛,深深吸了口气,“你这是在威胁吗?以此要挟阻止我去?”
“怎么会?”遥又笑了,“你都可以为了清涣不顾一切地闯进去,难道我就不可以为了你而跟去吗?”
“……”
“我是认真的。”遥靠近我,抬起我的下巴,盯住我的眼,瞳孔中波光流曳,“玥儿,或者你以为,我会眼睁睁看着你去到那么危险的地方?我怎么可能会放心?至少,要让我陪你一起去。这一次,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沉默了很久,在沉默中望着遥,在沉默中静静思考。
“好啊,一起去。”我的双眼被水光润得晶莹闪亮,得出结论,“我们要完整无缺地去,完整无缺地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