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沈墨翎拿来的那几本书用来当枕头,我望着空荡荡的房间,脑子里跟一潭混水差不多。昨天的那顿晚饭吃得真是记忆犹深,尤其是最后那个称不上是吻的啃咬。
隔了一天后嘴唇仍隐隐作痛。我抬手轻轻触摸,真要命,我已经尽量注意自己的言辞了,结果还是刺激到沈墨翎了吗?真是讨厌这种完全屈居于弱势的感觉,毫无反抗之力。
身上软筋散的效力似乎只可以维持一天,可这间牢笼每天都会喷一次这药雾,根本找不到逃出去的方法。想到沈墨翎昨天的失控,身体就会一阵哆嗦,我不会等不到遥了吧。
早上醒来的时候,并未看到沈墨翎,但桌上已放好了餐点。
中午的时候他没送来饭菜。
一直等到晚上,才看见那扇石门打开。“我还以为你终于决定把我饿死在这里了。”
见我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沈墨翎不置可否,他将饭菜放在桌上后便负手而立。他没有说话,可目光却跟着我在走。我站起身,他的目光动一动,我坐下,他的目光又是一动……被人紧盯真不舒服,但这四天来也差不多习惯了,我恍若未见地拿起筷子夹菜。
才刚塞进嘴里就感觉味道很怪,我皱起眉头,说不上是难吃,但和前几天的饭菜明显不在一水平上,“沈墨翎,你今天是把下人吃的给我拿来的?”
听到我的话,沈墨翎脸色立即发青,然后又发白,青白交错,薄唇紧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转过身盯住他,“是对我昨天的报复吗?”虽然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话得罪他。
“你……”很长的时间也只憋出一个字,眉毛都聚成一堆了,沈墨翎走到我身边,接过我手上的筷子,夹了一口菜塞入嘴中,似乎是在仔细品尝的样子,慢慢咽下喉咙,沈墨翎勉强地吐了两个字,“还好。”
我又没说难吃,只是没前两天好吃嘛。目光随意一扫,看到了沈墨翎那双染上伤痕的手,心里不禁一阵嘀咕,还有人能伤到他?鼻子一嗅,某种念头突然闯进脑海,我垂下眼眸,小心翼翼地问道,“沈墨翎,这饭菜是不是你烧的?”
站在身旁的那具躯体瞬间僵硬,斜眼偷偷瞄去,那张尴尬地难以言语的表情映入眼帘,嘴唇蠕动,才刚对上我的目光却又立即移开,“不好吃可以不要吃。”
真的是他做的?!我的眼神转为不可思议,看他的脸色由白转红,我的心情实在是复杂得可以,又将视线转回到饭菜上,“能吃到锊王做的饭菜,恐怕我是这世上的第一人吧?”
沈墨翎一怔,目光深邃如海,“也是最后一个。”
“你今天只中午没来就是在准备这顿晚餐?”
“……嗯。”
“真的没有必要啊,这句话,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仰靠在椅背上,我的双臂无力地挂在两旁,“沈墨翎,看到你做这些事我只会觉得不可思议,而永远不会感动。”
“那么,做什么你才会感动?”
我斜过自己的视线,沈墨翎是满脸的认真,本来想说无论他做什么都不会有用的,可未免刺激到他,还是将这句话给吞了下去。“也许,你把我放了我会感动。”
“不可能。”干脆地拒绝。
轻轻地叹气,嘴角浮起一抹浅笑,可却只是昙花一现,我缓缓阖上眼,“沈墨翎,敖炔会特地从荻桑赶来应该是和你达成了什么协议?他的要求是什么?杀了我?抢回遥?”停下声音,我坐直身子注视他,“亦或,是两者皆有?”
我终于,还是将那层假象给掀了开来。
每天处于这么安静的环境,给了我太多思考的时间,虽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测,但也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敖炔的突然到访,沈墨翎又在这不合时宜的时候将我囚禁……
沈墨翎从来都不是一个笨蛋,那个皇位他都可以隐忍十多年,没道理在这个时候把我关起来,何必急在一时,只要再多些时日他便能成功,完全可以到那时候再对我下手。
想来想去,这理由应该出在敖炔身上。
本来不想说出来的,真说破弄清楚了,对我目前的情形也没好处。可是,沈墨翎的认真执着大大出乎我的意料。那样的感情,我承受不住。
见着沈墨翎瞬间的不自然,我伸手反指自己,嘴角含笑,“敖炔有多讨厌我,我心里多少有数。他的要求里应该包括要我的命吧,好不容易抓到我,不交出去没关系吗?”
“果然瞒你不住……”喃喃自语,抚额低叹。
“他是提过要杀了你。”神色恢复得很快,沈墨翎坦白道,“可是,他真正想做的,不过是让你那个哥哥能回荻桑,然后分开你们两个。所以,我做到现在这步就已经足够。”
“是么?”我闭眼笑道,“你曾经,是不是想过拿夏晓梦的尸体去骗敖炔?”
睁开眼望去,沈墨翎一脸被我说中的神情。
我笑,“看来晓梦还真是托错了良人。”
“我从来就不是她的良人。”
“是啊,你只要对这个国家负责就好了。可是,沈墨翎,你把我关在这里又有什么用呢?百害而无一利。”明知道可能性不大,可我还想试着说服他,“不单展家不会善罢甘休,连于路他们也应该不会允许你这种近乎愚蠢的行为。”
“哈哈……”沈墨翎大笑起来,然后笑声戈然而止,目光中有层淡淡的光,透出悲凉的感觉来,“我就是一直都太理智了。”停下声音,他盯住我,有一霎那仿佛看见了水光,可终究只是我的错觉,“愚蠢一次不好吗?”
愚蠢一次,不好吗?
随着他的叹息,我有一瞬的窒息。
虽然从来没有爱过他,甚至连喜欢都没有过,我对沈墨翎的感情是复杂的,而且在这份复杂之中,应该还有很大部分的负面感情。可是,被这么出色的男人用这样的神情这样的语气告白,震撼绝对不只是一点点。
“而且,也不是一点好处也没有。”沈墨翎背对着我,不紧不慢道,“至少可以让展清涣手忙脚乱。现在的他,已经因你而慌了神。”
我垂下脑袋。
“玥儿,我最后想问你一件事。”沈墨翎的头微微上仰,可他并未转身,就那样站着,背脊挺直如青松,“你会选择展遥,是因为他可以为了你放弃皇位吗?”
“……不是。”
“是吗?”沈墨翎好像笑了笑,有种恍然大悟的自嘲,“原来如此。”
笑声越来越苍凉,慢慢地歇下,他走了出去,“原来如此。”
第二天,他又没来,早餐没送来,中餐也没送来。
我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昨晚沈墨翎离开的时候忘记把饭碗给拿出去,不时地望着那堆油腻的空碗,越看越觉得肚子饿。算了,没东西吃就睡觉。将脑袋蒙进被子里,已经是第五天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去,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等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肚子更饿了。现在应该已经天黑了,该死,沈墨翎真打算把我饿死在这里?
忽然,石门那边有了动静。
我仍然躺在床上抱着被子,正想着要不要站起来的时候,门外那人瞬间就闪到了我身边。好快的速度!心下一惊,但我来不及做任何动作,来人就一把抱住我,他的气息有些不稳,急促絮乱,搭在我背后的手指有些微的颤抖。
熟悉的气味,熟悉的温度。
还有,那么熟悉的怀抱。
我的身体完全僵硬,任他将我越抱越紧,嘴唇颤抖,声音也带有不确定,“遥……吗?”
回答我的是粗重的呼吸,还有桎梏般的手臂,像要确认我的存在般,遥的手臂圈得更紧,“对不起,我来迟了。没想到会出这种事,为了到这儿来,花的时间比我想像中更多。”
我闭上眼,眼中有了温热的感觉,“没事。”
除了这两字,我说不出其他话。
慢慢松开我,遥上下打量几遍,确定没有受伤后便拉起我,“其他事待会儿再说,我们先从这里出去。”
快速往外走去,一路上看到无数倒在地上的尸体,全是一剑毙命,死去的时候连表情都没有任何扭曲,由此可见当时的剑速是极快的。
若有所思地望向拉着我的遥,刚才抱住我的时候就已经闻到了,他身上染有一丝血腥味,淡淡的,几乎就要忽略过去,可是,是确实存在的。
一路无阻,我和遥很顺利地就赶到了锊王府大门前,心里正诧异怎会如此顺利的时候,却看见沈墨翎从门外骑马而来,停在府邸前,他从马上跨了下来,身后跟着卢彰和梁鸿鸣,缓步走进来。
先是环视了一圈,沈墨翎的脸色立即阴沉下来,抬头望向我们,他怒极反笑,鼓掌两声,“做得真是精彩啊,如果我不及时赶回来,恐怕人就被你带走了吧?”
“过奖。”遥的回答机极其冷淡,可从他握着我的手上却可以清晰地感到他压抑的怒火,“可即使锊王你赶回来,也没办法阻止我把人带走。”
沈墨翎眼一眯,脸色阴晴不定,好半晌不说话,就死死地盯住遥,“荻桑的太子果真不是好惹的主,每一步棋路走被你安排好,我居然直到今天,直到最后的一步才发觉了你的动作!好!很好!”
遥仅仅只瞥了他一眼,然后拉着我的手直直往外走去,“若锊王殿下没什么其他的事,那我就把玥儿带走了。”
沈墨翎没动,可卢彰却往右跨了一步,挡住我们的去路。
遥轻蔑地勾起嘴角,“锊王,就凭现在的状况,你也想要拦住我们?”
沈墨翎闭上眼想了会儿,脸上没什么表情,轻声道,“先是按兵不动,让我把注意力全放在展清涣身上,然后你再动用自己的势力在我党派中传布谣言,让我这两天诸多麻烦,无法集中精力提防。最后,你再利用埋在我府中的间谍把我引开,趁机进来救人。”
展遥沉默,不置可否。
“呵呵,其实我在昨天,不,其实前天就已经隐约觉得不对劲,本来也想了些对应的法子,可是,没想到我却低估了你,你比我想像中做得更绝。”沈墨翎侧过身子望来,淡淡道,“我一直误以为你不过在我党派中放出消息说我迷恋玥儿,好让他们来阻止来说服,可却不料,我底下的亲信中竟埋有你的人马。我不过以为你只是引开我,然后好把人带走,却没想到你做得更彻底更干净。“停下声音,他望着不远处遍布的尸体,目光瞬间转冷,像冰刀般射来,“阻止你的人,应该没一个活口留下吧?”语气再确定不过。
“皇宫,锊王府,朝野之中……竟处处都有你的探子,而且有好些的份量还不轻。展遥,你的确不可小觑。”若有似无地瞟来一眼,沈墨翎又是一笑,“今天你敢来锊王府带人走,想必善后的工作也想好了?不远处应该有你的属下等着吧?”
“锊王英明。”遥的笑容更像是讽刺,“如若我在一柱香的时间里还是出不去,恐怕又会有一群人马进入锊王府‘撒野’了。”
“呵呵。”沈墨翎冷笑两声,“不过,也真是托福,经过这次以后,你藏在孜祁的手下应该都暴光了,以后的生活也会安宁些。”
轻轻一挥手,“卢彰,让他们离开。”
“是。”卢彰抱剑退后。
无视那道紧跟着的目光,我跟遥往门外走去,才刚走了两步,遥又停了下来,我正诧异他想干什么的时候,却见他嘴角爬上一抹令人毛骨悚然地笑意,我从没见遥这样笑过,一次也没有。
他靠近沈墨翎身旁,压低声线,“锊王殿下,我忘了给你一样东西。”
话音一落,重若千鼎的一拳就挥到了沈墨翎脸上。
白皙的脸颊顿时红成一片,嘴角含血。
卢彰正要拔剑,却被沈墨翎拦住,他眯眼打量了遥一会儿,然后便将视线转到我身上,平静的绿色眸光下似有暗涌澎湃,深邃无底,一个字一个字,“没关系,这次是我的错。”
轻瞥遥一眼,沈墨翎挑衅地勾唇,声音更是能轻易把人给惹毛,“你这一拳倒是提醒了我,下次我会用对方法的。”
遥的瞳孔中似有两道寒光,无情地射去,周围的空气都仿佛结了冰,“锊王,你是不是把无知和无谓给搞混了?”顿了一顿,他拉起我的手继续迈开步伐,“那么,告辞!”
走出锊王府后,遥依旧是一句话也不说,就拉着我往前走,一步也不停。
真的生气了。
不,不应该用生气来形容,这已经是愤怒的范畴。
老实说,这样的他,有点儿可怕。我皱眉又叹气,他不停下来,那我停,“遥,你还在生气吗?是在生我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