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出口,他立刻发觉了自己的失态,望着我似笑非笑的眸光,于路的神色也严肃起来,“其实,墨翎并不知道今天我会到将军府来找你们,他自然也不知道我说的这些话做的这些事,更别提这是他的意思了。”
我笑,可有可无地“哦”了一声。
“这只是老夫的意思,这些事,老夫也是可以许诺的。”于路叹道,“因为,老夫不希望在最后的关头因为你而乱了墨翎的阵脚,既然如此,还不如现在就给他想要的。”
“丞相还真是一个体贴的人。”
“玥儿,你向来把自己藏得很深,我不清楚你脑子到底在想些什么,不过,嫁给墨翎有什么不好?”并不理会我的讽刺,于路循之以礼顺之于情,字句恳切,“以前的事情,在皇室之中是司空见惯的,以你的头脑也应该是可以理解的,你不正因为这样而放弃复仇的吗?难道你想眼睁睁看着展家渐渐落魄吗?”
“清涣不是小孩子,他不需要玥儿来保护或者善后,胜败尚是未知之数。”遥的嗓音悠远低沉,他微微扬唇,粲然一笑,插嘴说话,“至于我的身份,应该也不是什么问题。我既然敢回到这里,就自然有把握全身而退,这一点,于丞相也应该很清楚才对。”
见着于路沉重起来的容色,相比之下,遥的神情更显轻松,“你们手里不可能会有证明我身份的证据,即使真的有了,以孜祁如今的时政,也不适合对我出手。毕竟,很容易引起两国战争的。”遥的笑容更加柔和,语气亲切,“所以,于丞相刚才的话应该只是开玩笑吧?”
于路久久沉默,尤其望向遥的目光更是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气氛有些古怪,我身体上的每一个毛细孔都敏感起来。于路的瞳孔中似乎有黯然一闪而过,最终,他所有的思虑化成一声低叹,妥协道,“现在是老夫来,还能和你们好好谈,可惜啊可惜。玥儿,你既然已经这么决定了,那老夫劝你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吧,否则,等墨翎采取行动了,恐怕事情就没这么简单了。”
抬头望着我们,于路皱眉,“老夫也一样,并不想和昔日的弟子反目成仇。”
“多谢丞相担心,展遥在此谢过。”遥微微一笑,伸手从于路手中拿起那两张请贴,“虽然之前的事情不能答应,不过,宴会还是可以和玥儿一起去的,毕竟不能让丞相白跑一趟。”
于路盯住遥的笑脸,只是一瞬间,他垂下了眼,摆手道,“罢了罢了,那老夫就告辞了。”
目送于路离开将军府,直到那辆马车完全从我们的视线之中消失,遥朝我一笑,“累吗?回来以后都还没有去休息过,如果想休息的话就先回房睡一会儿。”
我眨眼,好奇道,“除了休息,难道还有什么其他的事要做吗?”
勾唇的动作轻微柔和,遥将那两张请帖在我眼前晃了一下,“如果还有体力的话,就先上街一趟,趁在日落之前把沈墨翎的生辰礼物买好。”
哦,去赴宴的话就还得买礼物,我垂下眼眸,抿唇问道,“遥,为什么又想去参加了?”
轻柔地瞥我一眼,“于路毕竟亲自来了,不管怎么说,他曾教过我们,这点儿薄面还是应该给他的。”遥拉着我的手,跨步走出府邸,“而且,还没有和沈墨翎面对面谈过一次,逃避不是办法。我想趁这次宴会找个机会和他私下谈一次。”
我惊诧,“和他谈?”
“嗯。”遥微微一笑,“若是能够互相理解固然很好,可是,结果还是谈不拢的话,那就也只有采取粗暴的手段来解决问题了。”
“需要理解什么?”我没好气地哼声,“目前的局势,他也不可能光明正大向我们动手,现在应该是他的要紧关头,顾着抢皇位都来不及,他哪里还有闲工夫三心二意?”突然想到了什么,我又偏过脑袋问道,“咦?你刚才说的粗暴的手段是指什么?”
“我在孜祁还是有一点自己的势力的,对峙不一定有优势,可搅局还是很简单的,虽然很可能是两败俱伤的结局。所以,我尽量想和平地解决。而且,事情与你有关,我不想采用冒险的方法。”遥弹了一下我的额头,“别这么暴力,能和谈的话当然最好。”
我揉揉额头,低声咕哝,“这不是暴不暴力的问题,遥,我都不知道你到底想和他谈些什么,谈皇位?还是谈我?或者,你是想谈谈清涣和展家?”
脚步一滞,遥望向不远处繁华的街头,难得叹了口气,“说是和谈,其实,也不过是表明立场,沈墨翎不是笨蛋,其实他也分得清局势。至于清涣,他有自己的想法,我插不上手。”声音一停,遥转头盯住我的瞳孔,“可是,若让我发觉沈墨翎想对你出手,甚至是势在必得的态度。玥儿,那我们就必须马上离开京城,知道吗?”
我有瞬间的怔愣,缓缓撇开脑袋,许久之后才开口说话,声音很轻,轻得几乎像是错觉,“遥,你是不是很介意?”
只感到手上一紧,然后便是久久的沉默,脚步不停地往前走,步速越来越快,街道两旁的店面一家一家地映入眼帘。我咬唇,忍不住又问了一次,“遥!”
“唉。”第二次叹气,遥放松了手上的劲道,他闭上眼,避开了我的目光,语气中隐含挫败,若不是离他太近,我几乎就要以为他只是动了一下嘴唇,“何止是介意。”
憋出来的声音,很轻很轻。
意外地睁大了眼,待反应过来,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似笑非笑地向遥瞥去,他脸颊微红,神色中还染有尴尬,依然不敢直视我,“好了,还是先买好贺礼。”
我眼中笑意不减,只是跟着他挑选贺礼。
说是挑选贺礼,其实也没费多少心思在里面。随便找了家古董店,然后买了件还上得了台面的古董,不算便宜可也称不上昂贵的价钱。我是对这些东西了解不深,不过照遥的话来说,送这些东西会好点,附庸风雅,一般人也不会专门去鉴定,沈墨翎更是不会去在意。
结果,我们买的是一只青瓷花瓶,把花瓶端在怀里,漫步在街上,“遥,你什么时候对古董这么在行了?”
“以前常有人送我这些,看的多了,也多少有点了解。”遥轻笑一声,转过头和我谈了好一会儿,大抵是些他以前的皇宫里的事,他目光往前方瞟了眼,正满是轻松的神情忽然怔愣了瞬间,错愕惊讶皆有之,只是很快又恢复如常。
见遥若无其事地跨步走向角落,我顺着视线望去,那是一个衣裳简陋的乞丐,整张脸都黑呼呼的,看不清长相。不过,只是估计年龄的话大概只有十三四岁左右。
我不紧不慢地跟在遥身后,走到那乞丐面前的时候他从钱待里掏出一个铜板,扔到了那只破碗里,铜板“骨碌碌”转了好几圈才停下来,那少年乞丐不停地说“谢谢”。
遥仅仅微笑,话也没有多说,就站直身子离开。
他离开,我也就垂下脑袋跟在他身后,一步一步,眸光若有所思。直到走远以后,才开口问道,“遥,那个乞丐是谁?”
刚才的一瞬间,那乞丐动作极快地递交给遥某样东西,动作快到甚至让我以为自己眼花,但是,我确定绝对没有看错。
“你看到了?”遥回头朝我扬眉,缓缓伸出手,那是一块小小的银两。
大约只有指甲那么大。
对上我狐疑的目光,遥重重一捏,那银块就散了开来,银块的里面藏了张很小的纸条。展开一看:沈墨翎生辰,巴硕王将前来贺辰。
我缓缓抬头,望见遥逐渐凝重的神色,“巴硕王,指的应该是你那个弟弟敖炔吧?”
“嗯。”蹙眉深思,遥稍稍使劲,那张纸条在他手中化为屑末,风一吹,就散入空气之中,“不知道炔这次来是父皇的意思,抑或是他自己的决定。从来不对孜祁示好的他居然会来?而且,连沈畅烙的生辰荻桑都没派人来祝贺过,现在的举动,是说明他们选择了沈墨翎?还是只单纯地想挑起事端?”
“这对我来说并不重要。”迎上遥稍显诧异的目光,我撇唇,“我所关心的,是想知道他这次来孜祁的目的,是名副其实?还是暗度陈仓?我跟敖炔的接触不多,但是,以他对你的崇拜来看,恐怕这次会来孜祁很大的可能性是为了带你回去。”
“没关系,不必在意。”遥朝我安抚一笑,“进入他国领域是不允许带很多人马的,换句话说,炔他没有能力强行带我走,顶多是来做一回说客。”顿了一顿,黑瞳透出几分霸气,“而我,是不可能改变主意的。”
我一怔。
“玥儿,难道你对我没有信心?”遥笑吟吟地望着我。
“怎么会?”身子往墙上一靠,我懒散地摊手,“要说这世上我对谁最有信心,遥,那非你莫属。”
笑意更深几分,遥微微弯腰,执起我的手贴在他柔软的嘴唇上,“荣幸之至。”
“你接下来想做什么?耐心地等你那个弟弟来了之后再好好和他谈一次?”
遥稍稍一想,“炔不是那么容易就会被说服和放弃的人,而且,我也不清楚他这次具体是什么目的。”顿了一顿,转过我询问我,“玥儿,我可能要和埋伏在京城的一些属下讨论一下情况,你要一起去吗?”
我眨眨眼,眯眼望了望天色,唔,过不了多久就快到晚餐的时间,而且也没什么兴趣参与他们的讨论,于是摇头,“算了,我还是不去了。荻桑皇室的事情我也不想再插手。遥,你早去早回,我还是先回去。”
“也好。”遥颔首,“晚餐不用等我了,应该没那么早回来。”
我点头,看着遥向之前那个乞丐的方向走去,然后转身走上回将军府的路。
夕阳西下,晚霞艳红铺天,
这景色看上去还真有点醺人的风采,心情也跟着不错起来,我低头微微勾唇,突然之间就有了兴致,想跑到清静一点的山坡上观赏落日降下山头的景观。
反正现在回府吃饭还有点早,除了卧病在床的展翼翔,将军府也没剩下什么人。停下脚步想了想,在京城之中有什么地方适合观赏?灵光一闪,顶德坡。
从现在的位置漫步到顶德坡,大约需要二十多分钟,到了那里正好可以赶上落日的景色,看完夕阳再回府,刚好赶上晚饭时间。
慢悠悠地走去,一路上还颇有闲情逸致地四处观望。熟悉的街道,怀念的建筑……不知不觉间,心中又渐渐升起一股微小的落寞,明明只离开了京城一个多月,可却感觉已经离开了好多年。清涣,展翼翔,于路,跟小时候对比,才恍然惊觉,原来已经物是人非。
心情又一下子变得糟糕起来,微拢双眉,脚步也没精打采。结果到了顶德坡,挑了块还算干净的草地就坐下来,但是却骤然没有了赏景的兴致。
任浮云再红,任苍穹再广,但是,心却有堵塞的感觉。
晚风掠过细草,霎那间,一片绿色如海洋的波浪,层层叠叠。头发也被拂了起来,我低叹一声,便伸手去拢。
手才伸到一半,骤觉身后有动静,我敏锐站起身,回头望去,“谁?”
久久无人回响。
明眸一眯,那应该不是错觉,之前的确有人也在这山坡上,精神高度集中,我扩大自己的感知范围,视线扫遍整个山坡,甚至连远处的林子也观察了半晌,楞是找不到人影。
蹙眉想了会儿,我便跨步离开山坡。不论有没有人,反正太阳也已经落下去,不想继续待在这儿吹冷风了。
天色暗了许多,我一个人走在回府的路上。
转弯走进一条狭小的巷道,却连一个人都没看到,冷冷清清的,瞬间然有了阴森的感觉。巷子很深,我慢慢地走着,耳边突然听到了些奇怪的声音。
断断续续的声音,那应该是人的声音,似乎从巷子里传出来的。我无奈地叹气,运气还真差,才刚回京城就要撞见这种事,抿唇回头望了望,自己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总不见得要我再折出去换条路走吧?那奇怪的声音似乎又轻了点,我轻轻揉着太阳穴,实在不想绕路,心情不怎么好,现在只想吃完饭洗完澡后就好好睡一觉。
继续跨步往前走,祈祷但愿不会撞见什么奇怪或尴尬的事情。
离那声源越来越近,隐约可以听清楚说话的内容。
惊愕地瞪大眼,我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那是,清涣的声音。
“嘴风还真牢,问了这么久都问不出来。”他似乎低低叹了口气,“平时跟你比耐心也就比了,可今天还想赶回府里去吃晚饭。唉,真会增加我的麻烦。”
“将军,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怎么会是清涣?手掌紧紧捏成一团,我提气向前掠去,用了最快的速度,怎么会是清涣怎么会是清涣……脑子里有瞬间的空白,飞速赶到了巷子深处。
满地的血迹,地上有两个人,一个跪着,一个已经昏阙过去。
“把他的……”话音突兀地中断,清涣的身体明显僵硬,如雕像般一动不动。时间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久,我急促的呼吸也渐渐恢复。他缓缓将头转过来,身形一颤,冰冷的月光映照在他苍白如纸的面颊上,一丝血色也没有。嘴唇蠕动,清涣的目光几近绝望,“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