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莫萧酒馆的时候,时间并不算晚,虽然天色已经完全地暗下来了。
清涣面无表情地盯着地面发呆,一言不发地默默走在我旁边,只是身上的肌肉异常紧绷,他黑长的眼睫毛投射在白皙的面庞上,阴冷的月光斑驳映衬着他纯白的衣衫。
他不说话,我自然也不说话,一路无言。
街道上有些热闹,来往的人群,奔跑的小孩,因为是烟火节的关系,一片漆黑的夜幕中许多璀璨的烟花绽放其间,色彩斑斓,美不胜收。
我们转了一个弯,走的那条道路相对冷清,周围的人似乎少了很多,可那满天的烟火爆竹声仍然在耳中响荡。
“姐!”顺着声音回头望向他,清涣修长的五指紧紧握住我的手腕,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上青筋爆突,他整个脑袋都低垂着,闷闷的声音如窒息般痛苦,我甚至能听到他低促的呼吸,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手指的颤抖,还有,身体的颤抖。
他的脑袋微微一动,似乎想抬起眼看我,但依旧还是没有抬起,什么话也不说,什么动作也不做,他的手劲很大,如桎梏般圈在我的手腕处,夜风凉丝丝地拂着发绡,仿佛沉默了一个世纪之久,我专注地盯住他,等待他的说话。
天空中的烟火接连不断,还能隐约听到远处传来的欢声笑语。
红色的一朵,金色的一簇,漫天灿烂。
终于抬起了头,害怕的目光徘徊在我身上,清涣的笑容颤抖在他的脸庞,张了张嘴,他想说话,可却骤觉到发不出声音,闭上眼,躲开我的凝视,重重地喘气,他的声音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无尽的惆怅,“我这样,是不是叫自作自受?”
抽痛,我的心脏猛然一缩,静静地望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后悔了,可不可以?”
清涣,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怔怔地望着他,我似在低语又似在自问,心中如清风掠过湖面,层层叠叠的涟漪不住扩散。我从来都没有发觉,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也有了这么认真的眼神?
“你这次离开了,是不是就不会回来了?”清涣的言语如小动物最后的哀鸣,清朗的声线却带着长长的颤音,“跟我一起走,不行吗?让我和你一起去沛宣,不可以吗?”
“你明知道结果的,为什么还要再问我?”缓缓拉开他的手,我挪开视线望向远方,“清涣,就像你说的,世界上不可能有一个人无时无刻地陪着另一个人,两个人就是两个人,是不可能变成一个人的。人,总是要分离的。”
“那为什么是哥哥?为什么是哥哥?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我就不可以?到底有什么不一样?”才松开的手再次拽住我的手臂,眼神中疯狂的快失去理智,他另一只手按上我的肩膀,重得根本不像他平时的力道,“就是因为相差十二年的时间?就是因为他比我更早遇到你?我不要一个人留在京城,如果连你都离开了,那我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他紧咬下唇,闭上眼,手上一用力,把我狠狠抱入怀中,声音渐渐地平复冷静,只是呼吸依然粗重,“姐,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你现在连当弟弟的机会都不给我了吗?”
“并不是永远见不到面了,清涣,我们的人生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我绝不可能是你的全部。”我把脑袋架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他的后背,“就如同注意到我一样,时间久了,你会渐渐地发现,还有很多东西值得你去喜欢,值得你去关注。”
“我做不到的。”清涣的身体僵硬连动都不动,小心翼翼的,生怕不小心就打破了一切,“姐,我用了十九年的时间才遇到一个你,找到一个你,你让我到哪里再去找一个十九年?又让我到哪里再去找一个你?”
我眼睛有些温热的感觉,闭了闭眼,慢慢推开他的怀抱,离开人体的温度后骤然感到一阵寒冷,我盯住他,苦涩融化在嘴角边,“可是,我一点也不想做溺水者手里的那块浮木。”
神情僵硬,清涣的手掌已经被他自己捏出了血痕,黑暗无底的瞳孔如漩涡般牢牢吸住我的视线,“姐,那你宁可选择让我淹死也不愿意救我?”
“清涣不会淹死的,我对你有信心。”上前两步,我抿唇摊开他的手,掏出一块洁净的绢布替他擦去血迹,“我会回来找你的,希望那个时候你会有所改变。”
依你这样的心态,若我一直待在你身边,也许有一天,你会因为我而毁了一切。
“怎么改?改了你就不会走?”空洞的眼神,空洞的语调。
“砰!”天空中的烟火又连连绽放,水晶般剔透的彩光从黑色的苍穹中映照下来,投在清涣的脸上忽明忽暗,俊美绝伦的脸庞看不出一丝人气,他只是呆楞着望着我,什么反应也没有。
阴冷的夜风狂肆地席卷周围的尘埃,沙砾都吹到了眼睛里,清涣一动不动地站着,双眸因异物的侵入而透出红色,隐约的水光在眼眶流连,却一滴也没有流下来。
我勉强扯出一抹笑容,强忍住心里的那股冲动,转身往将军府走去,“清涣,你要照顾好自己。”
第二天离开的时候,清涣没有来送行。
等了很久,也没有来。
一起去沛宣城的有好多人,除了我和遥,以及沈畅烙派来的卢彰外,还有一大队人马跟着。在我看来,这种事比起偷偷摸摸地做,光明正大地去那里反而更好,至少真死了也不会死得不明不白的,例如沈墨翎若想暗中阻止,也得考虑考虑蜚短流长,人言可畏。
他的权势再怎么大,也不好在途中除掉我们。这么招摇的一大队人马,若莫名其妙地死了或失踪了,他肯定会惹来接连不断的麻烦。
我懒懒地骑坐在马背上,不停地打哈欠。
“玥儿,很无聊吗?”
正掩着嘴巴的那只手僵了一僵,真是了解啊,知道我打哈欠是因为无聊而不是由于犯困。转首向遥望去,我点头,“是有点,这么一大帮人,速度也快不起来,就只能坐在马背上吹风,真的很无聊。”
“呵呵,下午就能到沛宣了,你稍微拿出点精神来吧。”遥将速度放到和我同等快慢,黑色的瞳孔摇曳不定,气氛有那么一会儿奇怪的沉默,他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玥儿,你是在担心清涣吗?”
我眨了下眼,回望他,又眨了下眼,忍不住仰首抚额,“遥,你非得把我看得这么透吗?猜出我心里的想法让你很有成就感?”
“被我说中心事你就非得这么顾左右而言他吗?”遥的黑眸还是盯在我脸上,无奈之中还带有几分挑衅,“玥儿,你还真是没进步啊。”
“彼此彼此。”我笑嘻嘻地向他抱拳致敬,“在这一点上,我们两个还真是想法一致啊。”
“担心的话可以把他一起带上。”
没有任何前奏的,听到遥冷不防地抛来一句,我轻轻瞄他一眼,又将视线摆到正前方,“我不可能带他一辈子的。”
“呵。”遥轻笑一声,意味不明,转瞬间又换了个话题,“说起来,你想好到时候怎么脱身了?”
“想好了。”我耸耸肩,看着前面的马匹似乎加快了速度,胯下一用力,轻笑,“置之死地而后生。”
在天色快暗下来的时候,我们赶到了沛宣城,进入城门的时候,意外看到有两个官员站在门口迎接,虽然行事很低调,但礼数却做得相当周全。
那两个迎接的人一个矮一个瘦,矮的那个叫薛杉,瘦的那个叫朱朔,两个人都是四十来岁的年纪,站在城门口,见着我们一行人走进来后就行礼问安,然后说是奉沛宣城主朱文易之命招待我们前去作客。由于他们都身穿便服,带路的时候也没怎么引人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