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没参加过葬礼,自然也不是很清楚葬礼上应该做些什么,但是,即使只是一个形式而已,我也想给娘这个形式,一个完整的形式。没有来宾道丧,没有棺木的摆放……这其间已经省下了很多应有的步骤,我只是让秦嬷嬷烧了几盘娘生前最爱吃的菜放在她灵前,糖醋鲫鱼,豆腐莲子羹,板栗鸡肉……然后,又斟上了两杯美酒放在娘的牌位前,娘她生前从没有喝过酒,也从没有醉过,她一直都活得很清醒,只是,清醒得却很痛苦。
我上前几步,白云立刻递来一支刚点燃的香,顺手接过,我跪在灵位前的那快软蒲上,三拜九叩,作为沈琦瑾的女儿,从小到大,我一次也没有对她行过叩拜之礼,所以,至少在这最后的机会,让我跪她一次,感谢她生下我,感谢她养育了我十九年。
然后,一人轮着一人,每人都烧香祭拜,下跪默哀。冷冷清清的空荡,在这样大的厅堂里,竟然只有六个人来祭拜娘,作了这座府邸十多年的女主人,结果却近乎悲凉,我嘴角的那抹苦笑中夹杂着嘲讽,但是,比起皇室将为娘所举行的风光大葬,在这里的六个人至少是真心实意地哀悼的。
冷却的菜肴,摇曳的烛火,一阵狂风袭来,那扇只是轻轻阂着的门板刹那间被吹了开来,“沙沙”的冷风冲进厅堂,灌入了耳中,肆意张狂。
我挺直了身躯望向门外,一个身态娉婷的美妇款款走进厅堂,眉目傲然,正是钟沁。从她进入展家后就没怎么和西厢来往过,今天还真是有“兴致”啊!只是不知道她是来找麻烦的还是来示威的?
伸出皓腕将发丝揽至耳后,钟沁环顾四周,在见到清涣也在其中后只是稍一皱眉,很快她又舒展了眉头,斜着眼瞥我,语气一如五年前刚来时的那样,“咦,翼翔怎么没有来参加姐姐的葬礼啊?”
姐姐?叫得还真是动听,不过听了就让人觉得恶心。我微笑,淡然疏离,“钟沁,你是来找展翼翔还是来祭拜娘的?如果是来找展翼翔的话,他现在应该在娘的房里;如果是来祭拜娘的话,那么很抱歉,我们不欢迎你,请你马上离开。”
“你……”钟沁的脸色有那么一下子的难堪,她咬唇,狠狠地盯住我看了一会儿后又勾起唇角,笑容尖锐,“是沈琦瑾教你要目无尊长的吗?教得还真是好啊!”
“目无尊长?”我嘴角笑意更盛,可惜瞳孔中却是一片冰凉,“娘的确教过我要尊敬师长,只不过,娘还跟我说过,对什么人说什么话!”
钟沁的脸色从红变青,再从青变白,射过来的眼神如同要把我吃了一样,狠狠地上前两步,扬起手臂就想给我一巴掌,眸光转冷,我正想动手的时候只觉眼前一暗,清涣的动作比我更快,他瘦长的身影挡在了我的面前,一把拉住钟沁挥出的那条手臂,语气清雅淡漠,“娘,别闹了,你还是跟我一起出去吧。”边说边拉着她往外走。
因为清涣挡住的关系,我看不清钟沁此刻的表情,只看到她的指甲在清涣白皙的手臂上刻出了几条血印子,声音绝情,“展清涣,你也太吃里扒外了……”
“钟沁,我最后忠告你一句。”实在看不顺眼她的指甲如此肆虐,我忍下了皱眉的冲动,笑得邪肆狂妄,“娘活着的时候你没有赢过她,那么,娘死了以后,你就更不可能赢了。”停下声音,正巧瞥见钟沁转过头,满脸惨淡惊恐,似乎被我说中了心事。
扬眉勾唇,我懒懒地抱臂而立,视线直直地盯在她的脸庞,“看来,你懂我的意思呢。”转身以眼神示意杨柳,我背对大门,决绝开口道,“杨柳,关门,送客!”
“是。”
钟沁的到来的确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气氛,另一方面我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于是就很快结束了葬礼,正欲转身回房去准备些今夜要用的武器之类的东西,左脚才跨出门口时,我忽然想到了什么,轻轻皱眉,又回头对杨柳吩咐道,“杨柳,你待会儿给清涣送点药膏去,我刚刚看见他流血了。如果没人给他送去的话,他八成会忘了还需要清理一下伤口的。”
“是,小姐。”
回到自己的卧房后,我随便挑了把利剑和几发暗镖及银针,然后坐在椅子上观望渐渐降临的夜幕,直到见着月亮都已经出来了后,我越坐越没耐心,虽然时间是早了点,可还是先去展遥屋里吧。我慢慢站起身准备去找展遥。他在前一天曾和我商量过,在潜入皇宫之前要先到他房里去一趟,他会把他的想法和我说一下,最后再决定具体该怎么去做。
院子里有各种昆虫的鸣叫,皓月当空,银辉映衬着黑色的夜空。我走到了展遥的房前,只看到里面连灯都灭着,狐疑地皱眉,他现在还不在房里?奇怪,哥他向来都很守时的。正想敲门时,可手才轻轻一推,那扇门就简单地被打开了。不是吧,连门都没关上吗?
动作轻敏地跨进屋内,果真是漆黑一片,半个人影都没有。我转头环顾,脚步稍有迟疑,但还是走进了展遥的卧房。可不等我靠进,就听见从里头传出他熟悉的嗓音,“是谁?”
“哥,是我。”原来他在里面啊,我边说话边向里走去,嘴里还纳闷地喃道,“哥,你怎么连灯都不点?”这句话说完的时候,我已经步入了内室,虽没有灯光,可月光却透过窗户斜射了进来,斑驳疏淡,在展遥挺拔的身躯周围镀上一层神秘的银圈。
精壮削瘦的背脊,赤裸的上半身,似乎没有想到会是我,展遥的声音中隐着一份意外,“玥儿?”声音骤停,他立即意识到了此刻的不雅,飞快从床上捞起一件外套披在身上,朝我尴尬地笑笑,“玥儿,你先在外面等我一下好不好?”
“……好。”狭小的室内顿生一股暧昧,我颊上有些燥热,难得自己也会有不好意思的时候,真是少见,快步退出房间后轻轻关门。
坐在外屋的椅子上,我伸手拍打了脸颊两下,阵阵凉风拂面,脸上的温度立刻减了下去,眼睫微微下阖,短暂的羞涩过后,头脑也自然地冷静了下来。
虽然刚才的月光是晦涩黯淡的,虽然刚才几乎只是瞄了一眼而已……但是,却足够我清楚地看到展遥背后多了几道伤口,看样子,应该是在他离开的那五年里所受的伤吧……低低地叹息,我的目光也复杂了起来,他这五年里到底做了些什么,我是不是应该找个机会去查一查了?经历的事情越是艰难和磨砺,那么那个人的改变也就越大。五年前的展遥是几乎可称得上锋芒毕露的一个人,可现在呢?现在他已经可以把自己的个性收敛得无影无踪了。
错乱的思绪之中,展遥已穿戴完毕走了出来,见着四周还是一片黑暗的时候,他扬眉,“玥儿,你怎么不点灯?”
“呵呵,忘了。”
快捷地点上灯火,屋内也在霎那间明亮了起来,展遥脸上挂着的那份尴尬还未完全褪去,略带不自然地坐下,他开口道,“我没有想到你会这么早来……”
“没事,自己哥哥有什么好介意的?”我爽快地挥了下手,俏皮地眨眼。
展遥一愣,望了我一眼后也不在这个问题上多作纠缠,目光深邃,他认真地注视我,缓缓开口,“玥儿,你对今晚有什么计划没有?”
“还是哥你先说说想法吧!”
“也好。”展遥颔首,动作利落地从衣襟里掏出两张纸,站起身后弯腰递给了我,“玥儿,你先看一下。”
狐疑地打开一看,本来只是随意地扫去,但只是轻轻地瞄了眼后就立马怔愣,脸上的神情都无法抑制地僵硬起来。拿纸的右手有些抖动,我将空着的左手握紧成拳,仔细将那两张纸上的东西给看了个遍,那是张地形图,完整的皇宫内院的地形图,而另外一张,是宫里巡逻的禁卫军的轮班接替时刻表。
闭上眼,我作了一个深深的呼吸,怎么可能不激动,这东西是绝对禁止外流的啊!不要说是朝中官员,连皇亲国戚能不能搞到手都是一个问题!我勒令自己不要多想这两张纸是怎么弄到手的,展遥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跟我说……正想到这一点,却听他轻笑出声,乌黑的瞳孔流射异样光彩,“玥儿,你不问我这图是哪儿来的吗?”
抬眼,我盯住他,“哥哥愿意跟我说吗?”
“愿意啊,”展遥的笑容中多了一丝魅惑,启唇轻道,“如果玥儿肯跟我一起走的话,我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
“……不用了。”我苦笑摇头,“那还是以后再说吧。”
“好啊,我说过,都依玥儿的意思。”展遥也不恼怒,依旧轻笑,“玥儿,有了这张地图的话,今晚的行动也出不了什么事。当然,前提是某一些人没有故意设下陷阱等着我们。”
“不可能。再怎么说也是皇宫禁地,沈墨翎和于路没那么大权限管到那里,好歹那也是皇上的地盘……况且,皇上和沈墨翎向来都是不和的。”
“还有一个问题,”展遥突然将脑袋凑近了许多,眸光毫不避讳地滞留在我脸上,“进去的时候的确会比较轻松,可是,出来时还要带上娘的遗体,这恐怕会很麻烦吧?”
靠得太近,他说话的温度和热气都喷洒在我脸上,总觉得自己的面颊又开始发烫了,我垂下眼眸遮住其中的情绪,“没关系,不需要担心,我要带出来的并不是娘的遗体,而是娘的骨灰。”
展遥怔愣了那么一瞬间,只是随即又勾起唇角,对我的话不置可否,“那玥儿还有什么其他的意见吗?”
“哥都已经准备这么完善了,我的想法根本就不值一提。”缓缓摇头,的确,有了这张地形图后何止会方便一倍!“我们只要等着天色再暗一点后就可以动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