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紫禁城,乾清宫,东暖阁。
天色渐暗,东暖阁灯火通明,康熙正侧躺在榻上,看着云南巡抚朱国治的密折,上面写着不少平西王吴三桂的不法事,一眼看过去密密麻麻,每一件事,都让他怒火更甚,恨不得当场将此人缉拿圈禁,一如三年前的鳌拜。
良久,看完折子,怒火平息,他下定决心,彻底削平吴藩。
思虑着,他道:“梁九功,过几日,你记得提醒朕,遣侍卫吴丹、塞扈立赴昆明,犒劳平西王,另外,以三等阿思哈尼哈番平西王藩下长史卫朴,为云南援剿后镇总兵官。”
“嗻,万岁爷,奴才记住了。”梁九功弯下身子。
康熙合上密折,放于一旁,见梁九功仍然俯身弯腰,不禁一笑,问:“梁九功,你可有事?”
梁九功动一下,一挥手,一个小太监进来,端着木盘,毕恭毕敬跪下。
“万岁爷,天色不早了,该翻牌子了。”梁九功笑着提醒。
康熙心中一动,上前一步,随手翻开,见是皇后赫舍里氏,又继续翻,一一翻过荣妃马佳氏,惠妃叶赫那拉氏,端嫔董氏,最后翻到庶妃张氏,想起汉人女子的柔媚,再想起正月开年前夭折的长女。
他叹口气,脸上不由浮现出一抹柔情,道:“摆驾咸福宫。”
梁九功察言观色,给门外的魏珠使个眼色,后者连忙赶去咸福宫,给庶妃张氏通报,叫其恭迎皇上。
康熙就此出门,乘着御撵,大摇大摆往西边去。
却说,这时,突然有一人闯入乾清门,健步如飞,大喊道:“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御赐金牌,阻者死,逆者亡!”
康熙正要去咸福宫,闻言,瞬间脸色一变。
“把人叫过来。”
那侍卫走到三丈之外,才跪地禀告:“万岁爷,这是安陆知府傅鹤祥,九天前遣人送来的,郧阳山匪造反,裹挟十万余民众,已攻克郧阳和襄阳,眼看兵临城下,钟祥县不保,亟待朝廷发兵救援……”
康熙霍然色变,不等梁九功奉上奏折,亲自上前接过,翻开一看,看着看着,不由脸色铁青。
“漢逆,尔敢!”
傅鹤祥的奏折里写得很清楚,这漢逆造反,乃是因为襄阳总兵杨来嘉派兵围剿神龙山。
杨来嘉围剿神龙逆匪一事,他略有耳闻,原本大过年的,不会妄动刀兵,只是这神龙逆匪,劫掠郧阳通判杨廷耀之女杨盈,这杨盈乃是今年要入宫的秀女,湖北上下官员听闻此事,怕有损他的颜面,再加上杨廷耀救女心切,杨来嘉功利心甚重,才派兵围剿。
他当时还挺欣慰,秀女一事,事关他的颜面,不容有失,打定主意,杨来嘉办好此事,铁定给他升官,可谁料到竟然会变成这样,这八千绿营兵,竟然大败,败在三千山匪手上。
大败也就算了,竟然凭空助长神龙逆匪野心,令郧阳府襄阳府上下兵力空虚,逆匪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郧阳襄阳。
然后,竟然堂而皇之地打出反清复汉的旗号,这可不是聚众闹事那么简单,这是要造满人的反。
看看漢逆昭告天下的杀鞑令和伐清檄文,他气得脸色涨红。
“满清者,蛮夷建奴也,披发左衽,茹毛饮血,实为通古斯野猪皮,奴儿干都司化外野人禽兽……”
“满清先祖努尔哈赤,野心勃勃,昔年事于明辽东总兵李成梁,为奴为婢做牛做马,以明廷辽东镇走狗之身横行辽东,打压异己,暗中统一女真各部,侍奉十余年,化身中山狼,成梁已死既反……”
“满清原为塞外之一蛮族,既非受命之德,又无功于中国,乘朱明之衰运,暴力劫夺,伪定一时,机变百出,巧操天下,昔年金朝以夷狄入华夏,也不曾毁我华夏衣冠礼仪,今满清入华,上不知尊祖宗之法,下不恩待黎民,以报君父之仇为名入关,却反而虐杀我汉民,是可忍孰不可忍……”
“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满清入川,十室九空,哀鸿遍野,惨绝人寰,天下竟有此等暴虐之徒,道德泯灭,丧尽天良,毫无人性,令人发指……”
“尔胡逆贼,我世不共戴天之仇,况夏为夷变,三十年不见日月之光,汉受满欺,二世常闻腥膻之气,弑兄弑叔,迹类豺狼,纳妹纳姑,行同狗彘……”
“罄南山之竹简,写不尽满地之淫污;决东海之波涛,洗不净弥天之罪孽。予谨略言其彰著者:夫中国有中国之形像,今满洲悉削发为禽兽;中国有中国之衣冠,今满洲别顶戴猴冠,而坏我先代之服冕!是使中国之人忘其本也……”
“而今起兵,是为驱除鞑虏,再造中华,光复汉室,还于旧都……”
种种,看得康熙瞠目欲裂。
良久,他脸色一肃,喝道:“回乾清宫,召图海、巴泰、索额图、李蔚、杜立德、莫洛、对喀纳、冯溥、黄锡衮、明珠、米思翰、吴达礼等六部满汉尚书,佟国维、岳乐、喇布、勒尔锦,入宫觐见。”
“嗻!”
梁九功连忙叫人去传令。
康熙回到东暖阁,叫人摆开大清堪舆图,盯着襄阳郧阳等湖北西北部一大片区域,眼神冰冷。
一想到杨廷耀一家,罔顾圣恩,不仅城破之时不自尽报国,反而卑躬屈膝投降漢逆,还有杨廷耀之女杨盈,委身逆匪,自甘堕落,让皇室蒙羞,下贱之极,他便怒不可遏。
“贼子,刘长安,我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他怒火中烧,想到杨廷耀尚在辽东的全族,咬牙切齿,一字一句,怒道:“来人,传令,着人去辽东,将杨廷耀全族抄家押解进京,男子打入天牢,不日推出午门斩首,女子贬为奴婢,入教坊司永生伺候。”
“嗻!”梁九功大气都不敢出。
足足一个时辰后,康熙朝的一品大员们,下值后正在歇息,听到康熙传召,连忙收拾,急匆匆从家里赶来,这会儿一个个轿子停在午门前,先后进入皇城,跨过金水桥,最后抵达乾清宫时,又过去一刻钟。
大家伙到宫门前,四下一打量,发现六大学士、满汉各部尚书都到了,此外还有两个亲王,阵势不小。
这皇宫看似是大内宫闱,实则是个筛子,里面发生什么事,文武大臣没有不知道的。
眼下郧阳造反的事,他们都知道了。
“诸位爷,觐见吧!”
各个互相看看,由中和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图海,和中和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巴泰带头,分列两旁,齐齐走进去,进入东暖阁,只看到背对着众大臣正在观看地图的康熙,便齐刷刷跪倒在地。
“奴才(臣)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康熙一挥手,并不回头,只是说道:“梁九功,把安陆知府傅鹤祥的奏折传下去,诸位爱卿,你们先看看吧。”
梁九功拿着拂尘,把奏折递给图海,同时使个眼色给索额图。
图海拿着奏折翻开,一看之下,霍然色变,一目十行扫完,赶紧递给巴泰,随后便眼观鼻鼻观心,做沉思状。
这一传看,又是一刻钟。
就在这时,宫外大喊:“报,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南阳知府程秉礼奏折!”
康熙闻之色变,没料到不到半天两封加急。
“叫进来!”
梁九功亲自去拿奏折,拿到后赶紧回来,交给康熙,随即站立一旁,一动不动。
“好胆!”
康熙重重地把奏折摔在地上,气得怒发冲冠:“贼子,三日之间,连下唐县、新野、内乡、镇平,欺我大清无人否?”
东暖阁内,噤若寒蝉,无人敢开口。
见梁九功像傻了一样,没个眼色,地上的奏折也不去捡,康熙一瞪眼,道:“传下去!”
梁九功连忙醒悟,递给众臣传看。
等十多位臣工看完,脸色更黑了,气氛极其压抑,没人开口,最后索额图说道:“万岁爷,眼看郧阳襄阳尽皆沦陷,九日前漢逆南征安陆,料想此时,钟祥荆门已然城破,荆州门户大开,七日前漢逆北伐南阳,半壁尽失,南阳府城失陷在即。”
“漢逆南征北伐,南征则荆州汉阳武昌不保,北伐则汝宁洛阳开封有变,万岁爷,臣请一南一北,以河南湖南为基,两路夹击围剿漢逆。”
索额图跪倒在地,恭敬磕头。
康熙不置可否,轻哼一声,在图海和巴泰面前,索额图只是一个后起之秀,这二人都没发话,他先开口,却是有点心急了。
“图海,巴泰,你们怎么看?”
两位中和殿大学士对视一眼,作为吏部天官的满大臣吏部尚书巴泰说道:“万岁爷,这漢逆绝对不可小觑,我朝入关以来,已有近三十年,我朝以少驭多,满汉有别,这漢逆挑起满汉之争华夷之辩,居心叵测,是可忍孰不可忍,必须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礼部尚书图海当下也道:“郧阳六县,襄阳七县一州,已然沦陷,南阳九县一州,安陆五县二州,岌岌可危,湖北绿营不堪用,臣请发兵,即刻派兵围剿漢逆。”
一众汉臣,保和殿大学士李蔚、吏部尚书杜立德、刑部尚书冯溥、武英殿大学士黄锡衮等人,也齐齐出声:“是极,神龙逆贼,猖狂至此,不杀不足以平民愤,臣请即刻发兵,杀尽神龙逆匪,老弱妇孺不留一人。”
见状,康熙满意地笑了,道:“君臣一心,既如此,即刻发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