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婵音明眸转动,眼里散发着淡淡的疑惑和惊讶。
“居然是这个‘数人’……还挺有意思的……”
观礼台已经被一层光幕笼罩,虽然看不清外面的景象,但孟婵音猜想,现在的场外必定正在议论纷纷。
而观礼台上,除了黑沉着脸的闻人琻外,所有人都是一副内急的表情,那是在场的大人们在努力地憋笑,其中包括孟婵音的父亲,孟忠雄。孟婵音看着父亲有些忍俊不禁的表情,嘴角弯起了一个俏皮的弧度。
观礼台的正中央,谢隆,白先生正看着全执事神色肃然地拿着一块玉石,在满面愁容的三千头上晃来晃去,玉石散发着淡淡的白色光芒。
“嗯,确实是纯元之体。”全先生严肃的脸上还是有着些许震惊,说完他就向谢隆一拱手,站在观礼台角落,一语不发,其身侧,机关龙疲倦似地闭着眼。
白先生忍不住咧了咧嘴,但终究在笑出声前控制住了表情。
“谢城主……白某就不掺和其他事了。”他向谢隆也拱手一礼,又对着三千淡淡一笑,才慢慢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额……此事……”谢隆努力挤出一个礼貌又不失尴尬的微笑。
“此事绝对不能善罢甘休!”闻人琻站了起来,满脸通红,不知是羞恼还是愤怒。“这小子居然敢偷我儿的身引!定要交予我好好审问一番!”
“此事尚未查清,闻人先生也别急着下定论。”
其实谢隆心里也清楚,每年都有许多富贵子弟,买资格来体验“灵选”,但他也不想多加管制,因为如若连钱财一关都过不去,那修行路,这些卖了的人还是不走为好。
反倒是眼前这少年,那是得多少年都没出现过的纯元之体啊……
“还不够清楚么?难不成谢城守觉得我闻人琻缺这点钱!要逼得我自家儿子放弃‘灵选’来换!”闻人琻颜面尽失!他身后,那些权贵们低声的议论和嘲笑令他火冒三丈!本以为今日是祖宗保佑!他闻人家终于出了一个人物!没想到竟是这般结果!他想着刚刚的失仪!恨不得咬碎自己的一口牙!
“那倒不至于!闻人先生富甲全城!大家还是清楚的!”谢隆略带威严地看了闻人琻一眼,示意他坐下。“但真相如何?我们还是先问问再说。”
随即,他转身看着三千,严肃地问道。
“你到底是谁家的公子?你也看到了,闻人琻先生正在气头上,可得如实说才好。”他虎眼瞪着三千,仿佛在恐吓他。
“额……我是谁家的公子……这个问题……我……”三千看着眼前凶巴巴的谢隆,想起父亲信内的话——“谢隆此人,你可以相信。”
“我爹说,我可以相信你,他给你写了一封信。”三千努力抬起脸,两颗墨染般的瞳孔注视着眼前高大的谢城守,仿佛在用眼神问他——“你值得信任吗?”。
“你这是当众攀附!谢城守!你可不要徇私情!这信你不能看!”闻人琻听了一下暴起,心中愈发笃定,此子的身引必然来路不明!
闻人琻还想继续说,却被谢隆一个手势止住了话头。
“这信,我现在看不妥,但是你可以告诉我,令尊是谁?”谢隆眼神中带着疑问,这信,他肯定不能当众看。
“我……”三千心中着急起来,怎么就不能看呢!那他要怎么办!胖子还等着呢?完了完了完了~
“我不知道爹爹叫什么。”
观礼台上响起了一片喧哗。
“自己爹是谁都不知道?你编!继续编!”闻人琻本还担心这少年指不定是哪个大人物的儿子。现在看来,铁定不是了。他心中松了一口气,咄咄逼人起来。
“安静。”谢隆低声喝止。
“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爹爹是谁?你如实说,别怕。”谢隆蹲了下来,用眼神安抚三千。
“我真的……不知道。”三千与谢隆眼神相接,目光纯净。“但我知道,他是一个‘氏民’。”
“废话!这观礼台上!有谁还不是‘氏民’吗?”闻人琻终于忍不住又站了起来。
谢隆还未开口,谢夫人凌厉的眼神就飘了过来,吓得闻人琻又讪讪地坐下。
谢隆心中疑惑,只知道爹爹是一个“氏民”?他思考着三千的话,突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那你……是‘氏民’吗?”谢隆不肯定地问起来。
接着,三千在所有人震惊的眼神下摇了摇头。
全场哗然。
原来说自己爹爹是一个“氏民”的意思,是在说自己不是啊。
权贵们皆不敢相信这个讯息,在百里城,已经十几年都没有“乙众”和“数人”来参加过“灵选”了,而非“氏民”的修行者,可能有几百年都没有记载了吧。他们觉得这个世界突然很荒诞,因为他们眼前,站着一个非“氏民”的纯元之体。
“令尊是‘氏民’,就算令堂不是,你也应该有一半的概率是‘氏民’。你说自己不是‘氏民’,那你是如何锻体的?”白先生突然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各权贵听了,纷纷赞同地点了点头,这世界上虽说将人划分成“氏民”“乙众”“数人”,但各个人种之间通婚早已司空见惯,虽然“氏民”与其他人种通婚令人不齿,但世界之大,如今“氏民”与其他人种的子嗣屡见不鲜,他们长大后往往要根据能否成功锻体来划定最后的种别。
这小子,可能是哪个遗漏的“氏民”吧,众人在心里猜到。
“孩子,那你叫什么?”谢隆问道。
“三千。”
“‘数人’!”闻人琻看了一眼谢夫人,没敢站起来,坐在椅子上大声喝道。“还敢说我儿身引不是你偷的!定要严惩!一个贱种!关到夜所去!这辈子都别放出来!”
“不行!这个孩子,我‘云中君’要定了!”白先生威严地说。“再说,既然能锻体成功!他就是‘氏民’的血脉!可不像有些人!”他似有所指地盯着闻人琻。
“你……好!好!”闻人琻气得吹胡子瞪眼。“看来!我闻人家的源石山脉,百里城是看不上了!告辞!”他气得浑身发抖,起身要走,再呆下去,他怕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乙众”出生了。
“闻人先生别急。”谢隆忙说。“容我再问问,定给先生一个交代!”
“哼!”闻人琻闻言,只得气呼呼地坐下,心里不免忐忑起来。要不是他手握着巨大的源石货源,事关百里城城防安危。不然今日,他必定颜面扫地。
谢隆见稳住闻人琻,继续蹲下,平视着三千。
“三千,想必你进央台没带自己的身引,我就先相信你是‘数人’。你家里的事我也不问。”谢隆缓缓说。“你能否先告诉我,你是从哪里取得闻人媵身引的。”
三千的内心挣扎着,妈呀,终于要开始让他坑人了吗?
“我从他那买的。”
“你胡说!”闻人琻连忙喝道。“我儿子全是‘氏民’!怎么会见你这么一个‘数人’!定是你偷的!”
“既然你说买的,那你们在何地交易?花费多少?”谢隆没有理会闻人琻,继续问道。
“在‘老王客栈’,花费了一株草药。”三千在心里默默忏悔。
“我闻人家什么草药买不起!怎么会……”闻人琻在谢夫人的眼神下又止住了话头。
“草药?”谢隆问。
“对,闻人公子要一株‘炽仁根’。”三千心里开始疯狂地忏悔。
众人一愣,突然,全场响起了窃窃私语。
“‘炽仁根’?好像是治疗癔症的?”
“哦?我想起来了,闻人琻的第十六房不是疯了?这闻人媵怕不是这一房的儿子?”
“原来如此,这样倒也说得通了……”
“前几日就入冬了,此药又不能久存。现如今,除了莫拓山深处,应该没地方有此药。”
“但这孩子哪来的这‘炽仁根’?”
“谁知道呢?”
“……”
闻人琻呆坐在观礼椅上,感觉自己的脑袋炸开了。他白手起家,到如今富甲全城,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知道,他是庶子出生,生母是个“乙众”,他自己也是个难以锻体的“乙众”。
他一生至此,取了二十二房老婆,全是“氏民”,只为生下一个可以修行的儿子。不幸的是,他生子三十一个,到如今,一个修行者也没有。这闻人媵,他也有点记不清是哪一房所生的了,他甚至不知道闻人媵今日要参加“灵选”。
这个该死的闻人媵,居然是第十六房的,他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全城都知道,这十六房,前阵子疯了。
“闻人媵!”
闻人琻猛地站了起来,心里虽有难平的怒火,但却面色如常,仿佛不久前咄咄逼人的是他人一般。
“谢城守不用再问了。想定是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卖了‘灵选’资格。”闻人琻淡淡地说。话音未落,全场都停止了议论,疑惑地瞧着这百里城第一富豪。
“既然闻人先生不计较,那这孩子,我就单独处理了。”谢隆微笑道。“三千,谢谢闻人先生。”
“谢闻人先生!”三千朝闻人琻摆出无辜的笑容。
“城守,我还有一事相求!我知道犬子闻人媵不争气,但我身为父亲,却不想他错过这次机会。”闻人琻叹息起来,突然一脸慈父地说。“我愿意用四十车源石换一次机会。”
“换我儿闻人媵一次灌顶的机会!”说着闻人琻半跪行礼,姿态极低。
观礼者中与闻人琻交好的,也纷纷附和道。
“闻人先生爱子心切,真是令人动容。”
“闻人媵虽犯小错,但却也让我们百里城,多了个纯元体。”
“希望‘云中君’的诸位,看在闻人先生一片爱子之心上,破例一次。”
“……”
谢隆沉思起来,虽然他不知道为何一向阴险狡诈的闻人琻突然如此,但为了不落口舌……和四十车源石。他抬起头,用眼神询问起白先生,白先生感受到目光,略一思衬,微微点了点头。
“好!既然闻人先生爱子心切!那这次‘灵选’,百里城也破例一回。”谢隆挥了挥手。“副官。”
“属下在。”
“去闻人先生府上,请闻人媵公子来一趟。”
“属下领命。”短胡子副官领命,快步走出了光幕。
谢隆向闻人琻笑了笑,转身拍了拍三千的肩膀。
“臭小子,现在可以把你老子的信给我看看了。”
“是,谢城守。”三千突然惊喜道。“我的信在家仆身上,他在等候区待着呢。”
“哦,还有家仆,叫什么?”谢城守饶有深意地看着三千。
“胖子。”
“你,去把外场的这个‘胖子’叫进来。”谢隆随手一指。
“属下领命!”观礼台下的一个守卫半跪行礼。
“还有我妹妹苒儿,她一个人呆在外面不安全!”三千冲要走出光幕的守卫嚷嚷道。
守卫转身用眼神询问城守,谢隆冲他点了点头,守卫抱了一拳,退出光幕。
孟蝉音站在一众少年里,望着台中央的三千,嘴角带着浅浅的微笑。
“越来越有意思了……”
孟弧在一旁偷偷瞄着青梅竹马的孟婵音。女孩脸上莫名的笑意让他心里的醋坛子翻滚起来。
“原来蝉音妹妹在央台里找的,就是这个‘数人’!”他心里想着,眼神不善地盯着台上的三千。
良久后,守卫领着两个人走进了光幕。
“三千哥!!”苒儿看到台中央的三千,迈动着小短腿,一头撞进了三千怀里。
“你真棒!外面的大人们知道你是我哥!可羡慕我了!奖励你的!”苒儿把手里的一串糖葫芦递给三千,笑盈盈地说。可这话要是给外面那些家长听到,他们全都得气死......怨毒懂吗?怨毒?谁他么羡慕你了!!!
三千笑着摸了摸苒儿的头,接过糖葫芦啃了起来。台上响起了若有若无的笑声。
“苒儿,先别说话,站哥身后。”苒儿听了用手捂着樱桃小嘴,躲到了三千身后,只露出一个小脑袋,好奇地打量着观礼台上的人。
“少爷!”胖子终于也带着一身肥膘跑到了台上,一下跪在三千身侧,抱着三千的腿。苒儿用脚想把胖子从三千身边拱开,却发现根本踢不动这个猪一样的胖子,不开心地哼了一声。
“咳咳……三千,你不是说还有信给我看吗?”谢隆在一旁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胖叔!”三千用眼神示意胖子。
胖子受意后,慢腾腾地挪着自己的屁股,低着头将自己转向谢隆。
“谢城守,小人胖子,是三千少爷的家仆。”胖子跪在地上,没有抬头。他从怀里掏出一封邹巴巴的信,高高举起。“信在此。”
谢隆伸手想去拿信,胖子却猛地把信又收回怀里。观礼台上众人都惊咦出声。
“这家仆什么毛病?”
“……”
“何意?”谢隆收回半空中的手,语气带着一丝不愉。
“胖叔,你有话可赶紧说。”三千感受到谢隆散发的冰冷气场,用脚踹了踹胖子的屁股。
胖子依旧没有抬头,只是声音突然洪亮起来。
“百里城皆传,谢城守刚正不阿!一身正气!不知道谢城守自认为如何?!”
“我谢隆虽不敢担此声名,但自认一生光明磊落!你若有什么冤屈就直说!不必拐弯抹角!”谢隆俯视着在地上颤抖的胖子,心中隐隐感觉,此事并不简单。
“既然大人如此说……”胖子的声音充满了仇恨。“小人几个月前归家,发现贱内和小女死在家中……”
“百里城内有专司刑诉的夜所,无论‘数人’‘乙众’‘氏民’,皆受理,为何告于我。”谢隆负手而立。
“为何?为何?……大人可知,小人在城内奔波数月,不仅无处申冤!还差点惨死在这偌大的百里城内!”胖子抬起头,眼里已遍布血丝。他是何等的绝望,多少时日来,他所投无门,还被此人设计杀害,要不是他命大,此时怕是已含冤九泉。
“你不是这孩子的家仆吗?”谢隆目光深邃,让人瞧不出情绪。
“家仆?这是老天开眼!为了让我见谢城守罢了!”胖子直视着谢隆,眼里说不清道不明,到底有多少情绪。“不知道谢城守!敢不敢为小人伸冤!”
胖子一头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杀你妻女者,是谁?”谢隆望着胖子,沉声道。“如若属实,我可以杀了他!”
胖子一行泪骤然流了下来,他看到了复仇的希望了。他站起来,用发红的眼扫视起观礼台上的诸位达官贵人。
“娘的,杀人者就在我们之中?”众人在胖子的目光下如坐针毡。
白先生,谢夫人,孟忠雄,闻人媵……
“杀人者就是……”胖子感觉大仇得报,他的目光一遍又一遍地寻找起来,咦?人呢?
胖子心中正叫苦不迭,不会给他跑了吧!!光幕里突然走进两个人,正是短胡子副官和神情慌张的闻人媵。
副官带着闻人媵缓步走上观礼台,半跪行礼。
“禀告城守!闻人媵公子带来了!”副官抬起头,忽然发现场内多了两个人。
这哪来的小女孩,真是有点可爱…要是能带回家去就好了…咦…这胖子…怎么有点眼熟?
“是你!?”突然,副官一脸不敢置信。“你不是死了吗!?”
副官刚说完心里就后悔了,这话无疑等于认罪了,他猛地瞧见谢隆沉下来的目光。
还没等谢隆发难,副官已经退出了丈余,嘴里念念有词。
只见一阵狂风突起,短胡子副官猛然飞了起来。
在谢隆身边当差多年,他对这不显山不露水的城守也是颇有了解,要是被这城守知道他干的龌龊事,他必死无疑。
虽然不知道谢隆是否知道真相,但他不敢赌,毕竟命只有一条。当下,他就决定抛下一切,用尽浑身解数也要逃跑!
幸好前些日子,他已偷偷突破九流,踏入中六品,今天使用的这招“凭风诀”,乃御风一术中的高级术法。他有自信,一定能跑得掉。
事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台上众人反应过来时,那副官腾空已有十丈有余,马上就要飞离了光幕。
“大叔!!!飞起来了!!他要跑了!!!”苒儿焦急地冲谢隆喊道。
“啊!”胖子心生绝望。
副官眼瞧着无人阻止他,阴森森地回头,冲胖子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早知今日!我原先就该亲手杀了你!”他收起了卑躬屈膝的模样,反倒像个刚出地狱的魔鬼。其实他本就是魔鬼,十几年来太平无事,谢隆可完全不知道他干的那些事,这些大人物,从来不会关心自己身边的小臭虫。
“哈哈。”他感受着狂风扶动着身体,越飞越高,眼瞧着就要飞离光幕了。不由得,他心里愈发猖狂起来,当城守又能怎么样!到头来只有一只母老虎!哪有他逍遥快活!到时候再找个地方,继续......
“是我御下不严,谢某给你赔罪了。”谢隆低声叹了口气,苦涩地说。
接着,他抬起头,目含冰霜!眺望着只剩下一个黑点的副官!
“爆焰三重焱!锁!”
谢隆抬起手,众人只感觉天地间瞬间升温,一股炽热之感扑面而来。三千离得近,隐隐感觉自己的头发都要烧焦了。
一团烈焰,瞬间在副官周遭炸开,仿佛一团焰火,又仿佛一炮礼花。
一道烧焦的身影,带着余焰落下,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砰”地砸在观礼台上,裂成了四五半!
有时候狮子不理会臭虫,并不是不能理会,而是不想理会。
众人皆默然不语,看了眼戾气外露的谢隆,不安地往后退了两步。只有白先生面色如常的看着谢隆。他们相识已久,自然知道谢隆的实力。
胖子跪在地上,痴痴地望着四分五裂尸体,忽然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
端坐着的谢夫人,眼神心疼,她望着谢隆藏回袖内的粗手。
那里,一股灼气环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