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粒的到来使秦忆江夫妇之间出现严重的分歧，秦忆江几乎是纵容着蓝米粒，他仍然疼爱秦晴，但是对蓝米粒，他的疼爱之中却有着更多的歉疚成分。而沈娅萍显然是更爱秦晴，在她心里，秦晴的地位是没人能够取代的。于是，在不跟丈夫商量的情况下，沈娅萍悄悄地过来找万红霞。
她来的时候，万红霞正在邻居们公用的水池那里洗衣服，她一抬眼，看到沈娅萍站在巷子口，一脸的踌躇，见她看到自己，急忙露出一个善意而抱歉的微笑来。
万红霞站起身，对她点点头，两个母亲就这么默默地一前一后，走进了屋子。
“对不起，突然过来，打扰了。”沈娅萍一边嘴上说着，一边忍不住打量了下这个房间，又黑又小，家具什么的虽然被打理得很整洁，但仍然透着寒酸破旧，空气里还有一股油锈味儿。
“都这样了，还客套什么啊？说吧，还想怎么样？米粒我已经还给你们啦！如果是嫌秦晴碍事，你们就直接给我送回来。”万红霞没好气地说道。
“不！你误会了！”沈娅萍急道，她顿了一顿，“我今天来，其实是想和你商量，我想把米粒再送回来。”
“什么？”
“不管是不是亲生骨肉，这十几年来，你当米粒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疼爱，守护着她，这种感情不是一个亲生妈妈就能轻易替换的……想一想，如果是让我把晴晴送走……”沈娅萍说着，忍不住哽咽了。
万红霞的眼圈也红了，她擦着眼角，怒道：“那个死丫头，从我这里走的时候，连头都没回，她一定是很厌倦这个家了……话说，你真的舍得吗！”她冷笑一下，“即使你舍得，你丈夫舍得吗？”
“舍不得，但是……我现在只希望你还能把米粒当自己的孩子养，教她学会做人，教她学会做事，教她学会选择自己的幸福……把一个妈妈应该教她的东西全教给她，而且我也请你，接受我的一点钱，就算你不接受，至少也请你接受我给米粒买的东西……”
“你这个蠢女人！”万红霞叹息一声，“你明明知道我们家的情况……”
“我知道……可是……米粒在你们家已经十三年了，我的晴晴，我的晴晴也在我身边十三年了……”沈娅萍已经泣不成声，“米粒她，小时候乖不乖？”
“很乖，她呢？”万红霞怔怔地问道。
“也是一样，就是小时候身体不大好，三天两头地感冒发烧，我没日没夜地守在她身边，她每次睁开眼睛，都会冲我笑，然后说，‘妈妈，真对不起，我又生病了。’”
“太好了，幸好她在你那边，米粒这孩子，小时候就很皮实，从小没生过病，连感冒都几乎没有，我出去干活儿，她被她那个粗心的哥带着，她哥偶尔跑出去玩，她在家里也是乖乖的，她爸爸死得早，还留下前妻的儿子，我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我是顾上了这头，顾不上那头！不怕你笑话，其实养两个孩子，我觉得好辛苦。”
“所以米粒还是应该在你身边，她结实，有冲劲，能帮你分担，晴晴，晴晴就不行了。”沈娅萍低声道，她抬起头，看看万红霞，两个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这天晚上回家，蓝米粒放下书包，第一个跑进厨房，“妈妈，我回来了，你需要帮忙吗？”
“不用了。”沈娅萍擦着双手，语气低落地说道，“米粒，跟我上楼，我给你买了一点东西。”
她带着米粒上楼，来到主卧，指着地上的两三个大包，和床上的七八件衣服，“来，这些都是我买给你的，试一试，看看合不合身。”
“买给我的？”蓝米粒又惊又喜，她看看床上，再看看这个对她时冷时热，感情复杂的亲生母亲，欢喜地说道，“谢谢妈妈！”
“对了，米粒，我还给你买了几条床单什么的，尺寸都和你在那边的家里的床一样，我都洗好烘干了，你回去就能铺上用了。”沈娅萍轻声道。
“……回去？”蓝米粒正拿起一件新衣服，开心地看着，突然听到这句话，她眨眨眼睛，眼泪立刻掉了下来。
“是的，回去，你蓝妈妈养了你这么多年，现在你这样离开她，她心情会怎么样？今天我去看了她，发现她很想念你，所以，明天我就送你回去，这些东西，都是我给你买的，以后，我定期给你送东西，晴晴有什么，你就有什么。”说完这个，沈娅萍心中酸涩，突然不敢再看这个跟她没有感情，只有血缘关系的女儿，只好快步走出卧室，来到楼下。
正好，秦朗和秦晴回家，秦朗好奇地问道：“妈，你哭了？”
沈娅萍刚要说话，蓝米粒已经追下楼来，她哭得满脸是泪，喊道：“您要我回家，我回哪个家？到底哪里才是我的家？是不是为了秦晴，您才要赶我走？我是您亲生的女儿！我是您亲生的！妈妈！该回去的是她！”
“秦朗，送你妹妹回房间。”沈娅萍擦擦眼睛，尽量语气平静地对儿子说道。
“不能走！”蓝米粒冲上来，拦住兄妹俩人，“你凭什么这么护着她？我才是你的真妹妹！你们凭什么要我走？妈妈，您到底知不知道我过的什么日子？为什么要赶我走？”她跺着脚，不管不顾地大喊着。人一旦得到了就不愿意再失去，失去优裕生活的恐惧再一次地击倒了她，这比什么都让她害怕。
争吵中，秦忆江回来了，他一进门就皱眉道：“这是怎么了？”
蓝米粒像见了救星一样扑到秦忆江怀里，哭喊道：“爸！为什么你们都那么讨厌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们这么讨厌我为什么要生下我？”
“老婆，出什么事了？”秦忆江搂住女儿，问妻子，“米粒为什么这么哭？”
“我要送米粒回那边。”沈娅萍摸着胸口，颤抖地回答，“她应该回去。”
“你这是何苦！孩子们，你们都上楼去，我跟妈妈要好好谈一谈！”
夫妻两人来到书房，秦忆江开门见山，“老婆，我已经很努力了，我曾经想要假装不知道还有米粒这个女儿，我们一家人远走高飞，可是现在，米粒回来了，你觉得，我们真的要把自己亲生的女儿赶走吗？”
沈娅萍不看他，“我今天去见过万红霞了。”
“你见她干什么？她都和你说什么了？”秦忆江突然很紧张，他习惯性地单手叉腰，对妻子道，“不管你见不见她，总之，娅萍，我告诉你，我是绝对不会将自己的亲生女儿赶出去的！在这件事上，我决不让步！”
夫妻两人足足吵了一小时，谁也说服不了谁，当天晚上，蓝米粒不肯下来吃饭，一家四口默默地吃完，秦忆江自己送了饭上去，这段争吵，谁也没有得到对方的最终认可，只能以冷战结束。
这场争吵过后，蓝米粒越想越不对劲，过了几天，有一天晚上，她突然一把抓住秦晴，“你这个小偷！你抢走本来属于我的一切！你是不是很得意？”
“我没有抢！”秦晴微弱地反驳道。
“你抢了！你抢了我的新生主席！这个我不在乎！但是你抢了我的家！我的爸爸妈妈！我的哥哥！你是个小偷！自私的小偷！”
两个女孩儿扭打起来，蓝米粒明显地占了上风，她又抓又咬，下手很重，听到声音的秦朗冲了进来，急忙上前拉开她们两个，“蓝米粒！你干吗？放手！”
“凭什么要我放手！我恨她，我恨死她了！”蓝米粒尖叫道，“我要她滚回她自己的家去！”
秦晴完全不是她的对手，脸上被她打了一巴掌，肿起老高，秦朗看着怒极，转身就给了蓝米粒一个耳光。
他打得很重，蓝米粒踉跄一下，捂着脸，呆呆地看着他，良久才号啕出声：“你们都不喜欢我！好！我现在就走！”
她冲出卧室，秦忆江和沈娅萍正在客厅唉声叹气，见楼上这么闹起来，夫妻俩都站了起来，秦忆江吼道：“秦朗！你干什么呢！”
“哥哥打我！”蓝米粒哭叫道，“他打我！”
秦朗脸色铁青地下了楼，秦忆江强忍怒火地问他，“你为什么要动手打你妹妹？”
“我妹妹是谁？我从来没有打过我妹妹。”秦朗冷冷地说道。
蓝米粒哇的一声，哭得更伤心了。
秦忆江脸涨得通红，他抬手就给了儿子一个耳光，全家人都惊住了，沈娅萍怒道：“老公！你干什么！”
她想拉开丈夫，却被秦忆江一把甩开，“你别管！我今天非得好好教训这个不懂事的小子！”
他挥拳欲打，秦朗却根本就不怕，他冷冷地看着父亲，“我只有一个妹妹，就算你把我打成傻子，我也只有秦晴一个妹妹，她欺负秦晴，我打她有错吗？”
秦忆江越发地生气，一家人闹成一团，最后以沈娅萍训斥了蓝米粒，秦朗去院子里罚跪结束了。
秦晴眼睛哭得肿肿地站在哥哥的卧室里，看着窗外，蓝米粒从外面进来，挑衅地道：“现在你开心了？看，为了你，哥哥被爸爸打，妈妈和爸爸吵架！我要是你啊，早就回自己家了！不过，谁愿意回到穷人家里去呢！你根本不知道穷的滋味，小偷！”
蓝米粒说完得意地回房间了，秦晴看着她关上门，回头远远地看着正跪在院子里的秦朗，心里难受极了。
沈娅萍左思右想，终于咬咬牙，又约万红霞见面，她委婉地讲了蓝米粒不愿意回到蓝家的事情，万红霞听完，无可奈何地笑笑，“是吗，这孩子，其实我都知道，你也别为难米粒，尽管她不是我生的，好歹也是我养的，她心性高，确实也……不适合在我们家生活，如果你们能给她好的环境，不用跟着我受苦，这是好事。”
“谢谢，可是……我还想提出一个请求。”沈娅萍哽咽了，“要是你愿意，我还想让晴晴这孩子，还在我身边生活……”
“你什么意思？”万红霞抬起头，警惕地道。
“晴晴是从小在我身边长大的，她习惯了我们的生活，现在这么一交换，我怕她很难适应……”沈娅萍欲言又止，她自己也觉得自己的要求有些过分了，难道她能夺走眼前这个女人所有的女儿吗？只是因为有钱？
万红霞的表情变得僵硬起来，她看着沈娅萍，冷笑一声，“你的意思是，秦晴过惯了有钱人的日子，跟着我就得遭罪了？”
沈娅萍默默地从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了万红霞，“我丈夫的舅舅在法国有一个酒庄，老人家年纪大了，身体不大好，他催我们移民去法国，已经很多年了，如果你允许，我想带着晴晴和米粒一起去法国，这点钱，是我的一点心意，请……我知道这句话说出来，显得我很过分……但是能不能请你，为了孩子着想一下？就当是两个女儿在我那边去上学，住了几年？你可以用这笔钱做点小买卖，等过几年，秦晴和米粒长大了，我还可以把她们送到你身边。”
万红霞死死地盯着沈娅萍，她一把抓住信封，嘴唇颤抖地道：“你这是干什么？你要我卖掉自己的女儿？没错，我是很穷，我是需要很多钱！可是我再穷也不会卖掉我自己的女儿！”
“不！不是卖掉！求求你，就当是换个角度想一下，就当是米粒和晴晴去远方的亲戚家做客了，求求你！”沈娅萍恳求道，“难道你就不为晴晴着想吗？她过了十三年的好生活，我不能把她还给你！”
“那就把米粒还给我！你们只能带走一个！”
她倔犟地站起身来，看着面前这个穿着精致，气质高雅却哀愁的女人，心里突地窜上一股火，“只能带走一个！否则，你们谁也别想带走！”
秦晴终究是一个很懂事的孩子，在亲眼目睹了爸爸妈妈的几次争吵后，一个晚上，她带着自己的行李和书本，偷偷地留下一封信，来到了蓝家。
她很不适应，蓝家的生活水准很差，几乎可以说是勉强能够做到温饱，吃睡用度，无疑和秦家是天壤之别，但也因为这样，她明白了蓝米粒不肯回来的理由，明白了她这十二年来所过的生活。这是自己欠她的，秦晴越发不肯回去了，即使秦朗硬要拽她回家，沈娅萍百般恳求万红霞，她也依然坚定地待在这里。
这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她偷偷地对自己道。
可秦晴毕竟是个只有十三岁的孩子，她很想家，想得不得了，想父母，想哥哥，想自己阳台上，种着薄荷的那个搪瓷小花盆。
这天放学，她终于忍不住推着自行车，跑到那片她和秦朗的“秘密海滩”上，放声大哭。
秦朗一直默默地跟着她，见她哭完，他走过去，把妹妹搂到怀里，安慰地摸了摸她的头，兄妹两人手拉着手，一起在海边散步，两个人走了很久很久，秦晴这才开口问道：“哥，你们什么时候去法国？”
“下个月。”
“哥哥，求你一件事情。”秦晴转过身，看着自己叫了十多年的兄长。
“说吧，我一定做到。”秦朗低声道。
“千万别忘了我……”她轻声地说，哭泣着将脸埋在了手里，“千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