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太岁此时已经老态龙钟,坐在厅堂正中的老爷椅上,他脸上布满了皱纹,半睁着眼睛,看着跪在下面的顾然。顾老爷、顾夫人和大公子顾灵也立在一旁。
“顾然,你真是不知好歹,大闹学堂的事你也能做出来...”大公子顾灵训斥道。
“你就是个害群之马!”一旁的顾老爷则显得更加激动,愤怒的咆哮道,他此时已经脸色通红,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吼叫。
“好了,好了,我一会说他,你消消气!”顾夫人看到顾然被顾老爷的咆哮声吓得瑟瑟发抖,连忙出来拦住顾老爷。
顾然此时在内心也在责备自己,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喝酒,他更搞不懂,为什么自己会不记得自己做过的事情。
看着眼前的顾然,顾老爷越看越生气,狠狠地瞪了一眼顾然:“以后他的事我不管!”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顾夫人立在一旁,失望的看着顾然,无奈的叹了口气,随着顾老爷离开了。
“让他回去吧...”顾太岁开口说道。
“顾然,你跟我来。”
顾然赶紧起身,紧紧地跟在大哥顾灵身后,他们穿过大堂后的一条长廊,来到了顾氏少爷们读书描贴的书房。书房的书架上摆满了圣贤书,书桌上堆着一摞摞用来练习书法的宣纸。
“顾然,你为什么总是给家族惹麻烦?”刚进到书房,顾灵就问道。
“大哥,我并非是要故意大闹学堂的,我只是忘记了为什么会喝酒...也不忘记了喝酒之后做的事情...”
“我看你压根就没有把顾家的规矩放在眼里,你不要忘记自己是什么身份!”
顾灵的话,在顾然的内心掀起了狂风巨浪,但顾然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内心感到愤怒,他也不敢将这愤怒表达出来。
“你把家规抄一百遍,明早拿来给我看!”说完大哥顾灵便离开了。
顾然在内心感到无比的委屈,他那红润的脸蛋上滑过了几颗滚烫的泪珠,他扶在书桌旁,泪珠滴在了书桌上的砚台里,消失在浓稠的香墨之中。
他想起李煜的一句诗词:“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听教书先生说,一江春水就在城外的大山后面,一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闪现出来,那就是出城寻觅城外的一江春水。
这个大胆的念头着实吓了顾然一跳,但他无比渴望着城外的世界,此时,顾然的内心再也压抑不住出城的念头,即使他会因此感到愧疚和恐惧。
第二天的清晨,顾然带了些干粮和一壶清水,在怀里揣上一本《李煜词集》,带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和令人振奋的激情,向着一江春水,向着未知的前方,出发了。
顾然披着朝霞,穿过还未完全清醒过来的街道,路过城内一颗巨大的歪脖树,这是一颗多少受到些摧残的歪脖树,它的丑陋源于它那粗糙肮脏的树皮,和夸张扭曲的身躯。但在夏天,它所展现出的繁盛,却让旁人多少生出些敬畏之心,它位于市中心比较繁华的地带,成了大都城一道奇特的风景线。过节的时候,人们会在它身上挂满各种祈福的道具,因无法忍受思念,而打算会面的情侣,往往也会相约在这颗歪脖树下。
渐渐地,街道上的人多了起来,顾然汇入人流,涌向大都城的城门,一堵如同山峰般高大的城墙正立在前方,高大的城墙、嵌在上面的巨口,还有那黝黑的两颗黑色门牙——那是用黑铁打造的城门,它们就像这世上任何的一对门牙一样,永远会在彼此间留下一条永不消失的缝隙。
“好大一堵墙!”第一次站在城墙下的人们多多少少都会发出这样的感慨,但生活在这城墙里人早已对它熟视无睹。城墙被涂上了红色的颜料,准确的说,应该是灰红色或是暗褐色。油漆工匠面对如此巨大的工程,难免会在工作中出现诸多瑕疵,到处都可以寻到刷子软毛留下的漆痕,还有因为雨水冲刷下而留下的疤痕。但是没有人介意这些微不足道的瑕疵,它的建设者也不介意,因为从远处望去,再多的瑕疵,也会不影响它的艺术表现,如果表现的不够好,那么只需要站的再远一点就可以了。在城墙的上沿部分,看得出,被人有意涂染成金子的颜色,但涂料却在风雨的作用下变得发暗,好像被糊上了一层即将腐烂的香蕉皮。不管最初将红色和金色配在一起的人是谁,他都应该被称为艺术家,他捕捉到了刹那间的灵光乍现,那是在内心浮现出的雍雅华丽的色彩。
或多或少是为了避开城墙带来的压迫感,人们不自觉地会将目光从城墙上避开,扫向一旁,沿着笔直的墙根,人们看不到城墙的尽头,如果此时骑着一匹健硕的骏马,兴许还可以趁着闲暇,奔到城墙的尽头一探究竟。
眼看马上就要到达那两颗黑色门牙,顾然开始犹豫起来,他想到,如果自己擅自出城被发现,顾老爷一定会愤怒的挥动那根坚韧的教鞭,顾夫人一定会对他更加的失望。特别是顾太岁,已经成了顾然内心中最敬佩的人,他不想在让他们失望了,想到这些,他开始动摇了,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这样做。“我也许该回去”他背着小小的包裹,在大都市的城门前停下了脚步。正当他在犹豫,他看到了城头投射进来的第一缕曙光,他仿佛看到了远方的大山在向他招手,听到了涓涓而流的春水,仿佛看到了粼粼耀眼的波流,顾然挺了挺胸脯,这个还很弱小的身躯在此刻孕育出巨大的能量,他听从了来自内心的呼唤,继续走向城门。
此时打算出城的人,在黑色的巨大门牙前越聚越多,他们中有商人,有出城伐木的工人,还有出城的捕鱼人。顾然混在人群之中,抬头望向城墙之上,此时虽然没有充足的阳光,但透亮的天空依旧有些刺眼,就在这光与影的成像里,顾然看到一个精致的轮廓——一个全副武装,身披盔甲,头顶凤翅盔的士兵轮廓。他俯视着聚集在城门前的人群,本以为他会一直这样安静的凝视下去(也许,出现了几句干扁对话,我们尽可以忽略不计)但很快,他发出一声尖锐的吼叫。
“开城门……。”
两颗黑色的门牙应声被缓缓地打开。
城门外有一条绕城而流的护城河,浑浊的河水已经容不下更多的生机,泥鳅潜伏在河底的泥床上,靠它那黏滑的身躯和那两绺深谙世事的小胡子,它成为了护城河里的佼佼者。城里的人偶尔会带着渔网,几个亲属或是朋友,来到这条浑浊的河旁打捞泥鳅,卖给城里的老爷们,用来喂他们的宠物龟。
顾然紧跟着出城的人流,踏出了大都城,这是他自从战场的尸堆里来到大都城以来,第一次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