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芳阁中,夏唯洁回到屋内。
油灯下,伊倾城慵懒随性的半卧在塌上,正翻看着一本古书。
夏唯洁乖巧的坐在下首,只见伊倾城抬起古书某一页,在灯前照映。
而在那边的墙壁上,一副画面开始在烟云中浮现,清晰如同时光重现!
……
那是夏末的傍晚,安宁的小山村中升起寥寥炊烟。
村头的火红枫树下,铺满了红色的叶子,在一片火红中,坐着个百无聊奈的少年。
那少年此刻正双手托着腮,如同,夕阳金色的余光,火红的枫树叶,溪边古老的木桥。经过的村里人并不觉得奇怪,因为都知道这少年正在想村外的世界呢。
十一二岁的黝黑少年样貌普通,没有意外的话,他的一生将如同一条笔直的大道,在踏上直道的那一刻,就知道远方也是直道。
枯燥而无趣……
突然少年双目一亮,因为在嘎吱响的木桥上,走来了一个风尘仆仆的男人。
“少年,这是个村落吗?”那男人也看到了他,仿佛是口渴了,伸出舌头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男人走近,少年才发现那男人竟然有着一双碧玉色的双眼,如同琉璃一般绚烂。
“是的,这里是梨花坡。大叔是来自村外?”男孩儿依旧坐在树边的碎石石块上,问道,“隔壁村子也没见过大叔。”
如果见过,凭这双碧玉色的双眸,纪雍一定会记得。
男人轻蔑的笑了笑,走到了少年跟前,神秘地轻声细语:“其实我是神仙……”
纪雍正发愣间,村子里传来了娘亲叫唤声。纪雍抱歉地望着男人一笑,“这个故事很好笑,但大叔我要回家吃饭了。”
“我也想吃饭。”碧眼男子自然而然的道。
纪雍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那你跟我回家吧,希望娘亲不会责怪。”说着还做着祈祷的手势。
……
夕阳下,挽着裤腿的少年走在前头,那高大的男子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未免惊世骇俗的碧眼被人看见围观,那男子闭着双目,却依然没有走错一步。
黝黑少年名为纪雍,取义雍正和谐,是外公花了大力气取的,外公是十里八乡最有学问的,开了私塾,所以纪雍除了每日在火炉外抽风箱外,还需上启蒙课。
村子里竖起的一个高高的熔炉,这里就是纪雍的家。
“娘,这位大叔是外乡客,有些饿了。”
看到陌生人,范氏微微有些不自在,内院堂中高大的身影挤了过来,那是纪雍的父亲,也是村子里的铁匠。身材魁梧,力气不小。
纪启功点了点头,对茫然无措的范氏道:“给他一碗米饭吧。”
“多谢主人家。”男子睁开双眼,纪启功哪里听说过有人是碧玉眼瞳的,吓得往后一缩。后又觉得不妥,挠了挠头抱歉笑,转身接过范氏端来的米饭,让她带着孩儿去洗手,没让妻子看到这双吓人的眼眸。
“还请担待,不能邀你进屋。”纪启功学着村里那些读书人拱了拱手,轻轻把院门关上,心惊胆战的进了屋子。
饭桌上,纪雍疑惑地问道:“爹爹,那位大叔呢?”
“他走了,说不好意思打搅我们。”
纪雍有些失望,喝了一口粥,“我还说听他继续讲笑话呢。”
范氏总觉得那闭着眼睛的外乡人气度不凡,不像是流浪的乞丐,不禁问道:“他给小雍讲了什么笑话啊?说给为娘听听。”
纪雍想了想道:“其实也不好笑。大叔说他是神仙。”
两夫妻一愣,齐齐哈哈大笑,“果然好笑。”
门外。
听着屋里谈话,手中端着一碗白米饭的男子,嘴角掀起一丝嘲讽的微笑。
夕阳中没人发现他浑身正在溃烂,衣袍下的肌肤已经不成人形,唯有那张脸没有变化。
藏在阴影中的碧眼男子喃喃轻语:“的确是玩笑,其实我是妖怪……”
梨花坡下的山村。
第二日清晨。
纪雍向往常一样醒来,范氏为她打好了洗脸水,胡乱扒拉了一把,赢得娘亲的嬉笑打骂。
却在这时,本应该准备下地的纪启功沉默的疾步走了回来。
范氏转过身,不禁面色大变,只见丈夫脸色惨白,额头冷汗长流。他双眼飘忽着,直接走过去拉着纪雍冲进旁边的屋子。
“这是怎么了?”范氏跟了上来。
纪启功没有功夫回答妻子,将纪雍塞到床底,“抱着里面那个木匣,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许出声!”
纪雍重来没有见过父亲用如此严厉的语气和他说话,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床下有一只纪雍一半高长短的木匣,听父亲和他讲过,这是祖上传下来的宝物。在黑暗的床底,这是他唯一可以抱住的。
纪启功将妻子揽入怀中,范氏才感觉到,男人的怀抱里也并不暖和,抚摸在脸上那双冰冷的手,毫无温度可言。
“范绣,嫁给我这么个无用之人,苦了你了。”纪启功强忍着恐惧,站起身来,飞快地跑到熔炉下,从磨刀石旁拎起打铁用的锤子。
“纪哥,到底怎么了?”范氏心头蒙上了雾霭,不祥的预感让她喘不过气来。
“和小雍躲到一起,我出去一趟就回来。”纪启功扛着铁锤,走到院门处,转过身来,柔声道,“能娶你是我纪启功前世积的福分。”说罢,离开,将院门狠狠的锁上。
等待是煎熬的,但纪雍心里隐约的知道,一件大事即将改变他原本一眼就可以望到底的人生。
床板下的空间很小,母子两人依偎在一起,纪雍却感觉不到母亲身上的体温。
中午过后,父亲依然没有回来,而整个村子依然死寂的不像话,范绣将纪雍的小脑袋捧在眼前,声音很小,却有纪雍不懂的语气,“小雍,呆在这里,娘出去找你爹爹。”
“娘,我怕……”纪雍眼里有紧张的情绪,范绣一番安慰后,还是咬牙钻出了床底。
而就在下一刻……
在纪雍惊恐的目光下……
一条青藤穿透了范绣的头颅……
时间仿若有那片刻的停止,纪雍想要大叫,范绣却转过身,将食指放在嘴边,轻轻嘘了一声。
接着纪雍眼前一黑,被惊吓得不省人事。
……
在梨花坡周围的山林中,一位身穿黑色玄衣,腰后别着一口符刀的中年男子徒然皱眉,看向梨花坡的方向,口中喃喃道:“好强的怨念之气。”说罢手中掐了一个奇怪的印诀,身影已是化作模糊残影,往梨花坡方向穿梭而去。
……
等纪雍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夜晚。
原本夏末的夜晚会很清凉,但纪雍却感到了一股难以忍受的燥热。他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被绑在了一根木桩上,嘴里塞着麻布,四周一片火海!
“唔唔唔……”纪雍挣扎着,隔着火海,他看到一群人将他围在中央,求生欲让他想向四周的人求救。
但是,那些人看着他的目光里,只有残忍与冷漠。
熊熊烈火的燃烧声中,他听到了那些人的谈话。
“那怪物醒了。”
“唉,为什么要醒过来呢?昏迷中死去不好吗?还要忍受烈火烧身的痛苦。”
“不要有恻隐之心,梨花坡的所有人都是被他害死的,他不死,我们村就遭殃了!”
那些人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冷颤,想起他们过来收尸时,那些人的死相,一股寒意已经从后背脊柱开始向上蔓延,头皮开始发麻。
“连自家爹娘也没有放过啊!”那些村民看着火海中的纪雍,眼中有深深的恐惧。
好在,他要被烧死了。
正此时,黑云压低,整个火光在山林间无比的刺眼。
火堆旁的枫树叶也被点燃,在风中飘荡火光,落地时已然变成了灰烬。
轰隆隆……
雷声滚滚向远方,接着便是一道闪电劈下。
纪雍本已经认命的不再挣扎,但就再此时,他看到村子里,隔着火光与闪电,他看到了一个青衫男子。
黑暗中,男子的嘴角扬起。
村民们都背对着青衫男子,男子闲庭信步的走了过来。
纪雍倒映着火光的瞳孔猛然一缩!
天地间雨水落下却悬在了半空中,青衫男子嘴角依然挂着笑容,在他的一步之下,地面钻出了一条条满是倒刺的青藤!
青藤如同纪雍昏迷前看到的景象一般,刺进那些村民的头颅中,眨眼间,惨叫声还没有发出,就已经成为一具干尸。
火光中,纪雍剧烈着挣扎着,然而,什么也阻止不了青衫男子的脚步,也挡不住一条条生命的枯萎。
男子来到了火堆之前,火堆的火渐渐熄灭,寂静暂停的时间再次流动。
哗啦啦声中,暴雨倾盆,打在林间树叶,打在木板桥上,落进溪水之中。
纪雍的衣服、头发被打湿,他看着青衫男子。后者轻轻挥手,将纪雍口中的麻布打落。
“我就是你们口中所说的妖怪。”青衫男子嘴角挂着笑容,看着纪雍率先开口。
少年的声音在雨声中断断续续,青衫男子却收起笑容,打量起了被绑在木桩上的少年。
那在人世已经了无牵挂的少年说:“如果我不死,有朝一日,必!屠尽天下妖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