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问世间是否有仙？
“难不成这世上还真的有仙人？”
“那是当然，只不过咱们这些凡夫俗子一辈子都难得见仙缘，若不是这回赵家那娃子被仙人看中了，我们也没这机会能见识到仙人的风采。”
“也不知道那赵家走了什么运道，是积了几辈子的徳，家里有幸能出一个仙人，怕不是祖坟都得冒青烟儿了。”
“说这么多做甚，快走快走。听说仙人就快到了，赶紧回去把各家的小娃儿都带上，万一就有谁能入了仙人的眼缘呢。就算没那缘分，也能趁着机会多沾点儿仙气……”
田地里几个庄稼汉子一边议论着刚听到的消息，也顾不得地里还没干完的活计，匆忙的扛起锄头就各自往家里跑回去。
此时，仙缘村内正张灯结彩，村东头那座占地颇广的宅院中更是大摆筵席热闹非凡。村里的富户赵老爷子花了大价钱从县城里请来合馨斋的大厨，摆了十几桌的流水席宴请宾客，只为庆祝自己的孙儿赵鹏得遇仙缘。甚至还托关系给县官老爷那里捐了一大笔善款，拾缀着大家伙儿同意，把村子的名儿给改了。
仙缘村原本只不过是寒山县治下的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村子，三天前还被叫作杨家村，全村七八十户人口有近半的人家都姓杨。但自从几天前赵老爷的独子连夜赶回来报喜后，这事情就大不一般了。好几个宗老吵吵嚷嚷了一夜，才定下这么个似有深意的村名儿来。
这几天村里头传得沸沸扬扬，赵家那位小哥儿的事迹杨玉清一早就听人念叨了好几十遍。那位赵鹏按辈分来算还要比自己高出一辈，年龄也长自己半岁，再过两个月刚满十六，只是因为他常年在外，才见得少了——那是一个从小就不太安分的孩子王，才八岁时就被家里送去跟着县城武馆里的师傅们练了几手拳脚功夫。后来长大了些就开始跟着父亲往寒山县附近的几个城镇里跑商，贩卖些日常需得的杂货，相比起村里这些连县城都没有去过几次的村娃儿也的确算得上是`见多识广’的一号人物，难怪有这次好运气竟会被仙人看中。
“据说那位鹏哥儿天资过人，更是直接被仙人看中收为弟子的良才，今天回村子里来见过至亲后就要随仙人前往宗门修行，从此仙凡殊途，长生久视……”
心里正想着这些，门外突然传来了父亲的喊声，很快母亲就匆匆来唤他，还未等他将书桌上泅染开的墨汁收拾一下，就被跟着进来的父亲给拉了出来。
“父亲，再过半年便是乡试了，我得抓紧时间……”
“这个之后再说，快些跟我去赵家……”
“可是仙人到了？”
父亲说得含糊，可杨玉清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也顾不得将手里还抓着的毛笔放下，跟着父母就往外边跑。
一家人挤进在赵家宅院外头看热闹的人群里，伸头探脑的朝里面张望。只见那院子里人声鼎沸，觥筹交错，但凡能参与进去的俱是从县城和附近乡村里来的大户名流，又或者是和赵家结交颇深的亲朋好友。院门外还有十几个衣着严整的衙役站成一排，拦住那些想要往里凑的村民，气焰汹汹的样子好不威风。
至于外面围观等候的村人们虽然也能得几个红包讨个吉利，但却还不够资格进入大院里头赴宴。
竖着耳朵听了好一会儿，杨玉清才知道原来寒山县的县令大人也亲自来了赵家祝贺，那些衙役就是他带来给赵家捧场的亲信。
又等了一会儿，才见一道剑光自西方天际而来。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一名仙风道骨的白衣剑仙便来到了场间。
那剑仙踏着一柄寒光闪烁的飞剑，绕着赵家宅院飞了一圈儿，这才缓缓降落在院子中间临时搭建的高台上。挥手间收回剑器，露出身后那一脸骄傲的少年来——正是赵家那位被仙人收徒的赵鹏。
“快看，那就是仙人！！”
“在哪儿呢？看上去很年轻啊！”
“听说仙人都是长生不老的，没看到人家仙人刚才是从天上飞下来的吗？！都小声点儿，别惊扰了仙人……”
“小声个p！这儿就属你这嗓门儿比谁都大！”
“你说赵家那小子怎么就运气这么好，被仙人给看上了呢？”
“是啊，要是我家老大也不比赵鹏那小子差啊，说不定……”
“快别乱说话，莫开罪了仙人！”
“仙人保佑我家二娃来年能娶到媳妇儿～”
“仙人保佑我家孙儿……”
“仙人保佑……”
“玉清，你干啥呢，快也来拜拜仙人！说不得还能沾上点儿仙气，保佑你来年乡试顺顺利利。”
打一开始，杨玉清的目光就一直没有离开那位从天而降的白衣剑仙，也看到了场间十分嘚瑟的在和家人交谈的赵鹏，心中更不自禁的升起几分渴望——
作为一个有文化的读书人（自认为），哪怕只是跟着镇上私塾里的先生念过几年之乎者也，从书里看来的东西也让他对这世上仙人的传闻比寻常村人更加了解。书里描绘的那些翻山倒海，降妖伏魔的故事，此时一一浮过心间，杨玉清看着那剑仙的目光也越发的热切——这恐怕是他这辈子和书中的那些传说最接近的一次。
“玉清？！”
又被母亲拉扯了一下，杨玉清才怔然回神，连忙低垂下眼睑，心间泛起淡淡的失落感——也罢，求仙问道，太过飘渺……像我这样的凡夫俗子大概也只能在心里想想，做做白日梦吧……
混然没有注意到在他移开目光的刹那，那位正被赵老爷子热情的引进屋内的白衣剑仙忽然回首朝他看了一眼。
让赵鹏与家人团聚了小半日后，那位白衣剑仙再次出现在人前，身后除却赵鹏外又多了个生得颇为水灵的小姑娘，不知是宴会里哪位客人的子女。
无暇去听周围叔伯姑嫂们的议论纷纷，杨玉清直愣愣的盯着那位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小个一两岁，明显也是入了仙人门墙的小姑娘，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前迈了一步，紧接着又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一时僵在了原地。
本以为诸事已毕，这位白衣仙人就要带着新收的弟子御剑乘风而去，更无人注意到自己这似是魔怔了的小小举动。不料白衣剑仙上了高台后不但没有御空飞走，反而一挥手抛出来一架核桃大小的飞舟。这小飞舟迎风便长，转眼间就化作一艘十余丈长的仙舟漂浮在赵家宅院上空，仙光缭绕，端是神异非凡。
喧闹的人声霎时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天上的仙舟和高台上的白衣剑仙身上游弋。
“吾乃太玄宗灵剑峰长老叶开，道号玄墨。今日新收两徒，心中甚为欣喜。”
“然，我灵剑峰素来冷清，本尊院中尚缺几名杂役处理杂事。”
“故本尊于此设下考核，凡有意前往者不论年龄出身，过此线皆后可登上仙舟一观，再择优录取三四人。”
话音不重，却清晰的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接着剑光一闪，无形力量将院中桌椅人群推开，只余一道虚幻的剑痕落在高台之前划出一道线来。大约距离台上只有三四步远的样子，好似随意便能跨过的距离。
然后不等众人反应过来，那天上仙舟上垂下来一道木质的舷梯落在高台边上。
“鹏儿，此处是你家乡，这杂役考核之事便交给你来负责。天黑之前带他们过来见我，今夜我们要连夜出发返回宗门，才能赶上明日宗内举行的入门大典。”
“是，师尊！”
将事情吩咐给赵鹏去办，白衣剑仙叶开就牵着小女徒上了仙舟。而方才还能勉强压抑住心情的人群里，顿时就冲出来几个身强体壮的汉子，三步并两步跨过院落，飞也似的一头撞进叶开长老划下的剑痕范围。
这几个仗着身强体壮跑得飞快，可刚一接触那道剑痕，便被一股柔和的劲道给推了回来，脸色苍白的杵在原地，再也前进不得。
骚乱的人群又是一静，激动的情绪里像是被泼了一瓢冰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一会儿才又走出三四人前去尝试。
这一会众人都看得清楚，那三四人小心翼翼的迈过剑痕，似乎并无阻碍。然而随着他们再次迈开脚步，那道剑痕的光晕微微闪了闪，于是这些人就一个接一个的被推了回来。只是有人只跨过一步就动弹不得，有人却接连走出去两三步远，接近那座临时搭建的高台底下。
见众人已经探出了些许这考核的门道，站在高台边缘监督的赵鹏清了清嗓子，高声喊住正想要一窝蜂拥上来的围观人群，语调微扬，昂然道：“诸位同乡！还请稍安勿躁！听我一言！想我师尊玄墨长老，贵为太玄宗灵剑峰长老，想要杂役何处招不得？此次不过是照顾我与韵师妹，才让我在同乡之中选拔三四人带去宗门。一来日后替我等处理杂务，以免我二人在修为未成时太过劳心，二来也有安慰我与师妹思乡之情的意味。”
说着，赵鹏低头巡视了一圈儿，见众人都是一脸恍然感激之色，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继续道：“诸位同乡叔伯可别小瞧了这个杂役的身份，我太玄宗做为苍云域大派，便是我们隋国皇室都难以相提并论。就算是门下杂役也会下发基础的练气法诀，若是表现得好，也有机会成为正式的外门弟子，寻常人哪怕是有万贯家财也难得入门。”
“因此，师尊虽未对参选之人有什么特别要求，但大家最好还是多让少年人来尝试……”
“当真如此？！”
“赵家这娃儿我知道，想必不会骗人。”
“骗人？看看天上那仙舟……多气派啊！我们这些凡人又有什么好骗的。”
“说得在理，咱们都一大把年纪了……老婆子，咱家老二跑哪儿去了，快去给他找过来！”
“这改叫了仙缘村，还当真有了仙缘了！快去把二叔家俩小子也叫来，我回家去喊闺女过来！”
有人观望，有人离开，有人退出，更多的人还是在不甘心的尝试越过那道剑痕。所有人都神色匆匆，不一会儿就有更多的人呼朋唤友的聚拢过来。
“玉清，你也去试试。”
“嗯。”
父亲和母亲也都去尝试过了，毫无例外的被挡了回来。杨玉清心中有些忐忑，这么多人都没有成功，自己能通过吗？
定了定心念，杨玉清正要往前，前排里忽然传出来一阵高呼——原来是有人通过了剑痕的考验，走到了高台之上。
不等杨玉清看清这第一个成功登台的人是谁，第二个、第三个成功者也陆续出现。后面的人心头一急，还想着要参加考核的人全都加快了脚步朝高台下挤过去。
杨玉清被人群裹挟着，终于来到了那道剑痕之前。来不及细想，一步迈出，剑痕散出的清光已经落在了他身上。再看前方的高台时，却仿佛是站在了万仞神峰之下，路途高远得看不见尽头。
被人群拥挤得脑子里有些混乱的杨玉清没怎么细想，再往前一步后那巍峨神峰忽然就到了自己头顶上空，正倾山倒玉柱般的朝着自己压迫过来。
杨玉清只觉得眼前是天崩地裂、日月无光，身体僵硬得丝毫不能动弹。可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感觉身后有人推了自己一把。猝不及防间被推得一个趔趄，再抬头时才发现先前那恐怖的景象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杨玉清趴在高台的边缘上回头看了一眼，许多拥挤上来的测试者通通被那道剑痕散发的光幕挡了回去。心中暗道一声侥幸，然后默默的起身爬上高台，和先前登上来的五个人一起站到赵鹏身后，垂着手不言不语，静静的等待测试结束。
尽管所有人都在呼朋唤友的踊跃尝试，但直到黄昏时刻，也不过十来人通过了剑痕测试。赵鹏见天色已晚，高声喝止住众人，同时那道剑痕也悄然隐没了踪迹。而通过测试的十余人紧跟在赵鹏身后，要登上仙舟去见玄墨长老。
杨玉清沉默的跟在众人后面，踏着木质的舷梯一步一步的向上攀登，感觉自己就像是踏上了一条登天路，前途未知，遥遥无期，却越走越高，直到融入进夕阳的余晖里，染上橘红的颜色，与这黄昏落幕的景色再也分不清彼此。
目光掠过底下赵家院落里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潮，那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但全都透露着一股子失落气息的面孔。更远处的人影却有些模糊了身形了，找不到自家的父母长辈到底被拥挤到了哪一个角落。听到赵鹏在前面的催促声，杨玉清也不敢逗留，连忙跟着跳进了仙舟内。
这仙舟上的景色意外的普通，除开中央一间能住人的小屋之外，前后都是一片空旷，肉眼看起来和江上漂流的普通小舟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玄墨长老闭目盘膝，在舱门前静坐。那个同他一起上船的小师姐却不见了踪影，想必是在屋内休息。
赵鹏带领着众人上前来，恭敬的作揖，道了声“师尊”，然后再进一步到他身侧静立。刚才还在交头接耳的众人立刻便收了声息，齐齐躬身道了声“仙长”。
杨玉清的心思不如其他人那样机灵，动作慢了其他人半拍，他刚要直起身，就发现这位玄墨长老正睁眼朝自己看来。两人四目相对，杨玉清不自觉的又僵在了那里，好一会儿才缓缓站直。
玄墨并没有管他，眼角露出几分笑意，似乎心情不错。随意的在他们十余人之间打量了几眼，指着排头一人道：“你，出来。”
“仙长……仙长，我……”
排头那人一脸富态，杨玉清并不认识，或许是县城里哪个富户家的子弟。看到他被玄墨点名，所有人都不由得紧张起来。
“虽然只是招收杂役，要求没有收弟子那么严格，但我这次也只打算点出两三人。”
闻言，其他人顿时脸色一变，被点名的小胖子满脸喜色，但不等他做出讨好的举动，就听玄墨又接着说道：“你们能通过剑痕试炼，自不会是心性奸恶之辈，也都有几分修炼天赋。接下来你们每人都可以问我一句话，若是能令我满意，自是有这份仙缘，若是不能……那便下船去吧。”
“仙……仙长……我，我叫……张……张……”
“不必紧张，想问什么，就直说吧。”
“我……”
小胖子急得满头大汗，好一会儿才颤颤巍巍的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我……我想……求仙长收下我。”
“嗯。”
玄墨点了点头，也不说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挥了挥手让他站到一旁去。又点了一名位置靠前的女孩儿，让她说话。
“仙……仙长，我能成仙么？”
玄墨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似是在故弄玄虚般，最后却是叹息一声道：“不能。”
女孩儿期待的眼神顿时失去了色彩，有些颓然的站到一旁，等候结果。
“下一个。”
杨玉清同村的一名农家子站了出来，先是冲着众人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然后一脸向往的询问道：“俺……俺只想问问仙长，俺以后能娶到媳妇儿么？”
“太玄宗不负责发道侣，下一个。”
“连这些问题都能问？那不是和庙里那些……”
“能问，下一个。”
说话的青年面色一变，一脸灰败的走出来，和之前的三个人做伴去了。
还剩下的八个人一阵踌躇，最后还是怕仙长久等，一名体格精瘦，面相圆滑的少年当先走出队伍，对着玄墨恭敬的询问道：“敢问仙长，我们要如何才能够成仙？”
“不知道。”
“仙长怎么会不知道呢？还是……”
玄墨瞟了他一眼，袖袍一挥就将他扫开。
“老夫都还没成仙，又怎么知道如何让你成仙？下一个。”
众人一阵哗然，他们看到这玄墨长老的神通，还以为这便是传说中的神仙，那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仙……仙长……”
“不必问了，老夫只是一介修行者，当不得仙人之之称。恒古以来，有无数修行者追寻仙道，可依旧从未听说过有成仙者，你们不过是被招来做杂役，何必多问这些，徒增心障耳。倒还不如问些实在的问题。”
杨玉清怔怔的听着玄墨长老的话语，心头激荡的情怀顿时熄灭了大半，最后只凭着最后一点儿期望上前询问。
“敢问长老，这世上是否有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