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秒钟,他直起身走人,迈出几步,又在原地停下。转过身,边脱外套边走到卿清身边,动作很轻地将外套盖在她身上,准备抽身离开时,长椅上的人却动了动身体,睫毛微颤着,睁开眼睛。
“你出来了。”
卿清从长椅上坐起来,才发觉半边身体都是麻的,像无数只蚂蚁在身体里啃噬,不禁难受得皱起眉。
她手脚都有点发凉,不由自主地缩起脖子将盖在身上的外套裹紧,抬头时,楚西辞已经转身往前走了。
卿清艰难地小跑着跟上。
“你在里面待了这么久,有什么发现吗?”
“有。”
“那我通知陈队。”
“不急。”楚西辞阻止了她伸到包里取手机的手,“我要出去一趟。”
“我陪你。”
“不用,你留在局里,有发现通知我。”楚西辞看她一眼,补充道,“出去的时候记得把脸上口水擦一下。”
卿清表情瞬间有点尴尬,忙胡乱用袖子在嘴巴旁边抹了一圈,楚西辞在旁边淡淡提醒她:“那是我的外套。”
卿清更尴尬了,强撑着厚脸皮说:“大不了帮你洗干净。”
楚西辞理所当然地看她一眼:“不然呢?”说完,大步往前走。
“……”
卿清瞪着他的背影,从鼻子哼出一声,转身前往刑侦队办公室。
刚走下楼,碰巧看见前面有两名曾一起共事过的女警,卿清加快两步想上前打招呼,没等她开口,两人的说话声随着距离的拉近率先传进她耳朵里。
“你还记得以前刑侦队那个卿清吗?”
“记得,挺漂亮那个嘛,不是离职了吗?”
“是吗?可我最近怎么老在局里看见她啊?都离职了还能三天两头往队里跑吗?”
“你不知道她爸跟陈队的关系吗?有陈队在,她睡在办公室里估计也没人敢说她。”
“陈队平时不是最讨厌这种关系户了吗?”
“知人知面不知心嘛,算了算了,不过就算是她老爸因公殉职,也不能平白无故就保留卿清的警籍那么久啊!哪儿都没开过这种先例。”
“谁让他们有关系呢……”
卿清缓缓停下来,看着前面两个背影渐远,刚才啧啧轻叹的余音仍然在耳朵里徘徊不去,其中的嘲讽鄙夷自然是多过羡慕的。
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握紧拳,新长长的指甲陷阱肉里有细微的刺痛。
她深吸一口气,松开手,眯起眼睛盯着十几米开外那两个背影,皱着鼻子,做出一副凶狠的表情。
“幸亏我年纪越大脾气越好,要是换两年前,早把你们俩打趴下了!”
黑色的轿车风驰电掣般穿过清晨刚刚苏醒的城市,一路驶向郊区那栋远离人烟的复式楼房。
楚西辞径直上到二楼工作室,打开电脑。
这段时间,他根据案件的演变,不断缩小了嫌疑名单的范围,现在可以再进一步缩减,最后确定的名单人数,凭警队的资源,一一查证不会太困难。
就在他操作期间,电脑屏幕突然发出警告。
他大部分资料都是侵入多方资料库所得,其中不少是使用了黑客手段,被入侵的系统进行自卫和反击都是常见情况,对他的电脑系统和操作技术而言,并不难处理。
楚西辞用惯常的手法处理了警告,但其中的一个显示屏突然黑掉。
很显然,这回不再是普通的系统防御和攻击。他遇上了旗鼓相当的黑客,对方一面攻击他的系统,一面在破解拷贝他的加密资料。
楚西辞脸上流露出饶有兴致的笑意,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运作如飞。因为长时间休息不足,他眼底布满细密的血丝,但精神却格外亢奋。他以最快的速度将目前尚存的所有资料进行云端转移,同时,往自己的加密文件里植入最新的病毒。
他敲下最后一个键,靠上椅背,看着黑掉的最后一个屏幕,神色没有半点不悦,依旧淡淡地,甚至多了几分玩味。
“现在,换你慢慢解吧。”
他取过旁边的小型笔记本电脑,打开,飞快地运作起来,对刚才发起攻击的网络IP进行追踪,不过对方已进行域名加密,同时设置了反追踪系统。
他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能够追踪上,及时切断了查询信号,转而去处理刚才因黑客入侵中断的资料筛选。
楚西辞漫不经心地看着显示屏里飞速运作的资料信息,眼前这个案子并不算复杂难解,直觉告诉他,更值得他注意的人才刚刚出现。
隔着网络第一次正面交锋,那个隐藏在无数虚拟代码背后的人,让他对接下来的日子抱有无限的期待。
不过眼下……在抓住这起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之前,他还不想分心。
楚西辞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显示屏上,他所需要的资料信息已经全部检索完成,窗口停止运作,他敲下确认按钮。
楚西辞将打印出来的资料细翻了一遍。
凶手应该就在这上面,过完一遍照片资料后,他的大脑里会留下印象,如果在街头遇见这上面的人,就能认出来。
在翻过某一页的时候,楚西辞动作慢下来,他抽出那张资料纸,盯着上面模样斯文的中年男人看了两秒,继续翻页。
半个小时后,楚西辞从房子里出来,驾车前往公安局。
公安局外面,从早上开始就围聚了大量记者和围观的市民,中午的时候陆续散了些,但仍有不少记者在公安局附近草草用餐,视线一直盯着公安局大门,随时准备冲上前去抢夺第一手消息。
局里也不得安宁。
因为媒体的传播,案件关注度空前,全市的女性人人自危,报案的电话几乎没停过,都是年轻女子,怀疑自己被人跟踪尾随,出警过去调查又一无所获。
“好,请您放心,注意自身安全,门窗锁好,我们马上会派警力过去。”
卿清挂断电话,看着对面的小五:“镇南西路109号3楼,有名年轻女性怀疑自己被凶手盯上了。”
小五苦笑。
“现在一个个的,电话都打到刑侦队来了。”
卿清抓上包说:“我先过去看看。”
“还是我去吧,你一个上午都跑了三趟了。”小五先她一步往外走,“师姐你在这里听电话,有情况我再通知你。”
“那也行,”卿清点了点头,叮嘱道,“你自己小心点。”
视线却无意滑过小五胸前露出来的灰色马甲,隐隐觉得有些眼熟。跟楚西辞待的时间长了,耳濡目染,平时观察人不知不觉间也细致了许多,那件灰色马甲,她好像看见何斌穿过几次……
“陈队。”
小五拉开门,正碰上从外面回来的陈队。
“你干吗去?”陈队看着他问。
“镇南西路有群众报案,我过去看看情况。”
“你别特地跑一趟了,”陈队边往里走边说,“何斌就在那附近,你给他打个电话,让他过去吧。”
小五想,这次报案多半又是恐惧作祟,于是返身回来,按陈队的吩咐,一面往窗边走一面给何斌打电话。
卿清在他从身前经过的时候,多看了两眼他身上那件马甲,连脱线的地方都跟何斌那件一模一样。
她想起昨天深夜何斌向陈队请假回了趟家,今天早晨他和小五是一块来的,与他们擦身而过的时候,卿清曾闻到过他们身上一样的洗发水气味,当时她还开玩笑说他们连洗发水都是同款。
“卿清!”
陈队叫了她一声,卿清回过神,愣愣地看着他。
“啊?”
“发什么呆呢?”陈队抹着脖子后面的汗,问,“楚教授那边有消息吗?”
卿清摇头。
陈队皱着眉没再说什么,刚坐下,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赵政紧绷的脸出现在门口。
“陈队……”他余光瞥一眼办公室里其他两个人,不动声色地对陈队说,“副局让我们去他办公室一趟。”
案子目前进展甚微,去见副局自然也只有挨批的份,陈队拿上帽子往外走,低声骂了句:“去他娘的!真是会折腾!”
小五打完电话,听着陈队摔门出去的动静,轻叹了口气,眉头紧锁:“真想马上就把那王八蛋抓住!”
余光察觉到卿清的视线正盯着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
“师姐,你老看着我干吗?”
“小五啊……”
卿清犹豫着,这毕竟事关别人的隐私,她不太好意思直接问出口,但实在太好奇,纠结了会,才出声问:“你跟何斌……你们,是不是住在一起?”
小五神情一变,走近她身边,紧张地低声确认:“师姐你都知道了?”
卿清点点头,看他的眼神有点复杂:“你们是……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什么时候……”小五迟钝了两秒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顿时有些抓狂,“师姐,你疯了?!何斌最近缺钱,为了节约房租才和我挤在一起的!”
卿清脸上讪讪,有些抱歉;“不好意思啊,我还以为……你们有点什么呢。”
小五斜眼看她,目光里犹有嫌弃。
“师姐,都毕业这么多年了,你不会还在看那些乱七八糟的漫画吧?”
“我才没看!”卿清白他一眼,神色正经起来,“何斌他怎么了?”
小五不太愿意回答,沉默了一下,有些为难地开口。
“师姐,你都知道这么多了,我也不瞒你,但是你要保密啊。”
“我保证!”
得到卿清肯定的答复,他才说道:“师姐你也知道,何斌师兄是他奶奶一手带大的,跟奶奶感情很深,今年奶奶被查出冠心病和老年痴呆,需要住院治疗,何斌把家里老房子都卖了,才勉强交上住院费……”
小五不放心地重复强调:“师姐,师兄这个人自尊心特别强,你一定要保密啊,他不想被人知道家里的情况,我也是去医院无意撞上他才了解的情况。”
卿清觉得自己现在像个好打探别人隐私的长舌妇,知道何斌的真实情况,让她被案件重压的心情更多了一分沉重。
她说:“小五,对不起,我没想到事情是这样,是我太多嘴了,不过我保证,我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
她刚竖起三根手指准备发誓,手机却抢先一步响起,她抓过来看见来电显示的“沉默先生”四个字,眼睛顿时亮起来,赶忙接听。
“楚教授!”
那边传来的嗓音依旧是淡淡的。
“陈队呢?”
“他被副局长叫过去了。”卿清小心翼翼地追问,“你有新发现吗?有进展了吗?”
“差不多。”电话那端的人没有否认,他说,“你让陈队给我回个电话。”
“那你告诉我吧,我通知陈队。”
“不用。”楚西辞不留余地的拒绝。
“好吧。”
卿清有点失落地挂断电话,但一想到案子有了新进展,不免高兴起来,用尽量平静的口吻对小五说:“小五,你叫大家到会议厅集合,我去找陈队!”
没等靠近副局长办公室,卿清就在楼梯拐角听见隐隐的对话声。
“陈队,你就听我的。”刻意压低的无奈声音是赵政的,“咱们暂时出个应急措施,先稳定市民的情绪,安抚上级……”
“狗屁!”陈队怒道,“你知道什么?跟市民隐瞒真相、误导市民才是对他们人身安全最大的不负责!那些狗屁不通的小道新闻不要脸地干这些事来博取关注,我们做警察的难道也跟他们一样?!”
“你这个人就是犟!凶手抓不着,弄得全市人心惶惶的,你倒是还委屈了?早点抓住人,我们谁都不用难做!”
“你以为我不想!你看看我们队里的人,这个月有哪个睡好觉了?”
陈队是个暴脾气,性格跟人一样直来直去,但对待上司和同事很少爆粗,这回显然是被赵政逼急了。
一个是专案小组的负责人,一个是协助指挥,两个人在副局门口的楼梯间里闹起来可不好看。
卿清怕他们再起争执,快步走上去。
“陈队,赵副主任。”
两人脸色都不太好,赵政从鼻子哼了声,算是作应。
陈队勉强平稳了情绪,看她一眼,问:“什么事?”
“楚教授让您给他回个电话,”卿清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声音里的兴奋说,“他有新发现。”
“真的?”
陈队也高兴起来,看一眼赵政,后者两手一背,边往楼下走边说:“希望那教授不是半碗水。”
陈队走到窗边去打电话。
楚西辞似乎正在等着他的来电,拨号过去没响两声,很快就被接起。
“陈队,”他言简意赅直奔主题,“凶手的信息我已经掌握,锁定了一些嫌疑人。”
“好,我安排警员在会议厅等你。”
“嗯。”电话那端的楚西辞顿了顿,问,“陈队,卿清还在那边吗?”
陈队回头看一眼等在楼梯口的卿清,说:“在,要叫她过来吗?”
“不用,我想请陈队支开她。”
“支开她?”陈队以为自己听错了。
楚西辞淡声解释:“嫌疑人里面有一个,是她的恩师。”
“我知道怎么做了,难为你还为这丫头着想。”
卿清很重感情,关键时候还保不定怎么样,陈队站在她长辈的角度,也不希望她参与。
陈队挂断电话,走到卿清面前,清了清嗓子,跟她说:“卿清啊,那个,你阿姨一直想吃桂园坊的桃酥和四方路那边的老北京烤鸭,你去帮我买点回来。”
卿清愣了愣:“现在?”
“对,就现在,我连着加了两个礼拜的班,今天下午正好带回去给她赔罪。”
卿清有点为难:“可是我……”
“别可是了,你陈叔说话你还听不听了?”陈队圆眼一瞪,旋即又悲情起来,“你这孩子,现在让你去买点东西都支使不动了是不是?”
“没有,陈叔。”她叹了口气,说,“那我现在去买。”
“买完回来,你顺便去四方路的酒巷子里给我提一斤米酒回来。”
“还有什么能一次性说完吗?”
陈队想了想,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她来回至少得要三个小时,于是笑眯眯地说:“没了没了,快去吧,辛苦你了。”
卿清被他堆满褶子的笑容给瘆住了,隔着衣服搓了搓手臂,摇头往楼下走。
走出门口,却碰上赶回来的何斌。
“回来了。”卿清朝他笑笑。
何斌点头,问她:“你要去哪?”
“帮陈队买些吃的给阿姨。”
“现在?”何斌有些诧异。
卿清低头笑了笑,说:“陈队刚刚给楚教授打了个电话,应该是楚教授跟他说了什么,他才让我去买东西的。”
“你没问清楚?”
卿清摇着头说:“没事,反正楚教授说他有新发现,那离破案就不远了,我在不在也没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