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之后,整个星流城就被绵密不断的阴雨笼罩了。
“这雨已经下了十几天了,怎么还不见停!”东街的小茶馆里,一个少年不满地嘟囔着。他的身旁坐着一个眉目清秀的青年。那青年抹了抹长衫的袖口,脸上浮现出笑意,“以前不都是这样吗,喻道,你也不要老是抱怨,就算再怎么讲,这雨也不会停。”被称为喻道的少年狠狠地撇了撇嘴,“我们今天有任务啊,秦风。”
秦风微微颔首,“也许这阴雨天会对我们有帮助呢,这些都说不准的。”喻道挠了挠头,没有反驳什么,只好啜饮着桌上的青茶。
喻道和秦风,这两个人是星流城攻防所的在职人员,今天早上接到消息,悬空监狱中关押的高危级嫌犯扶夜挣脱了悬空枷锁,击杀狱官,奔逃而出,流窜到城里。喻道和秦风接受任务前来缉拿扶夜。
“现在每条街上都有我们的人,扶夜就算长了翅膀,也跑不了!”秦风的语气忽然凶狠起来。喻道耸了耸肩,表示无所谓,“反正我们两个人也可以抓到他,只不过这小雨有些烦人而已。”茶馆老板战战兢兢地望着这两位茶客,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讲什么,但是他们忽然温和,忽而又凶狠的面相已经吓走了好几位客人。关键是……他们不付茶钱啊!“老板!再续一杯茶!”喻道大喊,老板:“……”
此时,置身于东街茶馆的喻道和秦风还不知道,早上攻防所收到的情报有错误。因为那个流窜的囚犯的目的,似乎并不是逃脱……
星流攻防所本部,所长喻灵正忙得焦头烂额。“今天早上刚开始的时候不是说扶夜只是逃脱了吗,现在怎么又告诉我他在城里乱窜?!”喻灵对着属下怒吼,属下战战兢兢地低着头,小声地说:“他跑出来之后,典狱长在他的牢房里发现了没啃完的生鱼,还有几具小型动物的尸体……”喻灵的脸色铁青着,“你的意思是,扶夜自始至终都可以自由出入牢房?”
“是……是……”得到回应的喻灵捏紧了拳头,猛地锤了一下桌子,文件散落了一地。如果扶夜真的可以自如进出监牢,那么他的实力,至少在“灵”以上。攻防所派出的所有精锐力量,都不足以和他抗衡。“他到底要干什么?”喻灵问了这么一句。
“典狱长发来讯息,在牢房里发现的动物尸体中的血液都已经被抽干,初步判断是扶夜饮干了它们的血……”属下汇报道。
“喝血?”喻灵大吃一惊,眼睛瞪圆了,“他是什么东西?”周围一片寂静,谁也不知道会喝血的人是什么样的,那场面,想想就恐怖。“砰——”所长室的门忽然被踹开了,喻灵脸色大变,刚想动手,却看清了来人。
那是一个少年,头发是醒目的紫色,左边的眼睛是黑色的,右边的眼睛和他的头发一样,瞳孔泛着紫色的光,面上没有表情,不过他的左脸颊上有一道裂痕状的伤口,令其整个人有一种狰狞的感觉。少年心口处挂着攻防所的徽章,上面有他的名字。
“伏炎泽。”
喻灵愣了一下,“你来干什么?”脸上的表情有些惊愕。因为这个伏炎泽是前几天刚来的新人,不能自由出入所长室。
“他有严重的渴血症。”伏炎泽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风箱在鼓风。面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只紫色的眼睛中闪烁着危险的光。喻灵反应过来,知道他在说扶夜。“你怎么知道?渴血又是什么?”他现在很迷惑,因为之前从没听说过“渴血”这一疾病。
“这些等我回来之后再告诉你,如果再晚一点,你可爱的部下们就要命丧黄泉了。”伏炎泽盯着喻灵,接着伸出了手,“我的枪,还给我。”喻灵傻了,从来没有一个人敢这样对他说话。刚才被训斥的属下们更是瞠目结舌——这小子,哪儿冒出来的?
伏炎泽见喻灵跟个傻子一样坐在那儿,直接走过桌子旁,推开那几个属下。喻灵的椅子后面靠墙挂着一个长条布袋,伏炎泽把那个袋子取了下来,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杆漆黑的长枪,那枪身上有些许暗紫色的纹路,无形之中似乎有一些威压弥散开来。
“这个,我拿走了。”依然是没有温度的语调,喻灵只能看着伏炎泽带着那杆黑枪走出去。消失在长廊尽头。
东街,茶馆。喻道和秦风已经候了将近三个时辰,就是不见有可疑的人。“喂,那个家伙,不会早就逃出城了吧……”喻道忍着烦躁的心情问秦风,旁边的秦风也有些呆若木鸡。“我……不知道啊……”,喻道现在的感觉就是……他们被晾了。
茶馆老板已经快被榨哭了,他们在这儿呆了三个时辰,续了一百多杯茶!“我以后……不再开茶馆了……”喻道黑着脸,只能抓耳挠腮,继续干等着。秦风闭上眼睛,似乎准备小憩一会儿。
窗外的小雨还没停,淅淅沥沥下个没完没了,这种天气,雨中很容易混进来一些气味,“什么东西……”喻道咕哝了一声,他耸了耸鼻子,似乎有一种甜味儿钻进了鼻腔。
秦风睁开了眼睛,“什么味……”还没说完,他就被喻道捂住了嘴,喻道回头,向老板比划了一个暂停的手势,意思是——“不要动。”他的眼睛中闪出一抹精光,“偷袭应该可以……”喻道这样想着,按住秦风的脑袋,“蹲下。”秦风撇了他一眼:“要你说?”
金属拖地的声音穿透门缝,震动着几个人的耳膜。像是长刀在青石板路上划动,冒着火星子。
潮湿的空气中混夹着腥甜的味道,还有一种金属锈蚀的气味。喻道锁紧了眉头,“他用的锈刀?”
一般说来,锈刀是没有刚打磨的铁刀或钢刀好用的。可是如果,一把锈刀……有“气”的加持,那么它的杀伤力……
“有过之而不及……”喻道自言自语着,他们在早上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扶夜是一名“入道”级别的武者。也就是说,扶夜的武器,百分之百有“气”的加持。
茶馆的木门动了一下,喻道拉了一下秦风,“动手!”喻道腿部发力,起跳,扑向木门。轰然一声巨响,门外忽然掀起一股气浪,冲开了木门。门板砸在喻道身上,将其砸飞出去。秦风甩了甩袖子,手中出现了几把袖剑,他盯着门外的人,将袖剑狠狠甩出,却被那气浪吹飞。这时候,他们才看清门外的人,更准确地说,那不像一个人类,因为人类的嘴角不会咧得那么开,那人嘴角开裂,直到耳根处。口中流淌着鲜红的血,双目之中泛着凶狠的恶意。他的手上拎着长刀,刀上还残余着未干涸的血迹。那腥甜的味道就是血液散发出来的。
喻道挣扎着爬起来,刚才那一记掀飞差点儿把他的股骨头给震碎。“腿麻了……”他盯着门外的怪物,心中凛然。“扶夜是吗?力气挺大,差点儿要了老子的命。”他故作镇定,想拖延一下时间,因为他知道,这里的主要战斗力不是他,而是那个略显儒雅的秦风。秦风,他可是有一个大招还没放出来呐!
门外的怪物愣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攻防所的人是吗?”他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一种阴险,一种狂躁。“是啊,我就是扶夜!那个被你们所长亲手送进监狱的扶夜!”
喻道听闻,哈哈一笑,“我那个混账老爹,是你的噩梦吧?”扶夜听到这一句,身体震了一下。“你……喻灵是你的父亲?”他似乎有点儿不敢相信,眼前有些孱弱的小鬼,是那个喻灵的儿子!
“那是当然喽,我那混账老爹,可是干过很不得了的大事呢,比如说,送你这个人渣进监狱!”喻道拼铆足了劲大声吼道,语气中带着一种自豪。
我老爹,可是很了不得的人!
喻道今年十七岁,十年之前,他还是个小孩儿的时候,经常见不到喻灵。母亲告诉他,“你爸爸是很伟大的人,因为他做的事情,都是别人做不了的事情。”年幼的喻道不知道他的父亲干过什么事情,他只知道父亲从不顾家,在他的印象中,不顾家的男人不是好男人。他经常对着父亲的照片啐唾沫,吐完又用纸蘸着水擦干净。因为母亲——“你以后会明白你爸爸的。”
十三岁的一天夜里,母亲忽然对喻道说:“阿道,你爸爸受伤了。现在在医务所,我们去看他。”喻道本以为那个混账老爹只是受了一点轻伤,直到看见他躺在医务所里的老爹,他一辈子都忘不掉那个画面——老爹昏倒在床上,脑袋上裹着纱布,医师在给他处理手上的伤口,那不是用刀砍出来的,不是用剑划出来的,那是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手上的皮肉被直接剜了下来,血流了一地。喻道从没见过那么严重的伤。
“你爸爸一直都很伟大的。即使以后都不能再战斗了,他也还是一个很伟大的人。”从那天开始,喻道就明白了,他的老爹,那个混账老爹到底在做什么——为了斩断黑暗,把星流城变成安全富裕的城邦。
今天早上,老爹告诉他任务的时候。喻道其实很兴奋,因为扶夜曾是和老爹战斗过的恶人,“我要把他重新送进监狱!他不仅要输在我老爹手上,还要输在我手上!”他是这样想的。所以早上他才会担心这场雨会给战斗添麻烦。事实证明,就算没有这场雨,他也绝对打不过那个怪物。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是喻灵的儿子……那正好,我就……吸干你的血,剥了你的皮!”扶夜狂笑着,“喻灵,你就等着给你的儿子收尸吧!”扶夜的眼睛开始充血,手臂上忽地爆起了青筋。“去死吧!去死吧!”他咆哮着,举起长刀向喻道砍过去。茶馆老板早就吓傻了,喻道堪堪躲开那一刀,回头大吼:“快滚啊!傻站在这儿等死呢!”秦风在茶馆中迂回着,寻找着扶夜的弱点,扶夜每劈一刀,喻道躲开时腿就越疼。
“秦风,快点儿!”喻道大喊着,他快要撑不住了。这时,扶夜的身体晃了一下,他没稳住重心。秦风急忙甩开袖子,右手中凝练出一道白光,那白光化成长刀的形状,秦风动了起来,原来站立的地方留下了一道残影,瞬息之间,那把白光化作的刀就落到了扶夜的胳膊上。
喻道原以为那把刀会把扶夜一分两半,却没想到,那刀就这么卡在了扶夜的胳膊里。秦风加大力道,却砍不下去。
“他不是入道级别的武者!”喻道瞬间反应过来,因为秦风也是入道级的武者。那把刀更是由“气”凝练而出的。
扶夜望着喻道,笑了一下。喻道的身体都凉了。那把锈刀又被举了起来,秦风被随意甩飞出去,这一刀,避无可避。
“也许我真的无法像老爹一样伟大……我就要死了吗……”
“轰!”本以为将死的喻道却没等到那最后一刀。只听到一声巨响。他睁开了双眼,看见了无比震撼的一幕——茶馆的内墙上被开了一个大窟窿,那窟窿贯穿了整面墙体。扶夜整个人被扔到了墙体外面,确切来说,是被砸到了外面。茶馆的门板已经没了,一半在刚才砸到了喻道身上,另一半正压在扶夜身上。
外面的雨不知什么时候下大了,铺天盖地地淋下来。雨幕中站着一个少年,一头紫色的头发分外醒目,由于雨势太大,少年的刘海稍微遮住了他的眼睛,喻道看不清他的眼神,“什么鬼东西……”
他到底是敌人还是来帮忙的?如果是敌人……秦风早就昏了过去,喻道也毫无反击之力。
如果他是来帮忙的……
墙外的扶夜用力爬了起来,“你……什么人?”
紫发少年回了一句:“伏炎泽。”那声音很轻,很沙哑,但是还是清晰传递到了扶夜和喻道的耳朵里,他伸出手,这时候喻道才看见那个少年背上背着一根长长的东西。
伏炎泽握住了那个东西,取下来。那是一杆长枪,枪头落在地上,激起了一朵雨花,他把枪抬起来枪尖对着和他远隔着一整栋茶馆的扶夜。扶夜看到雨水溅在那杆枪上,像是看见自己的血溅到它上面一样,一阵凉意直窜脊背。
“呼!”喻道听见贯穿空气的声音,“咔——”茶馆的门槛忽然崩裂开来。喻道奋力爬到了内墙的窟窿旁,瞪圆了眼睛,因为他看到了扶夜的死相——被那杆枪钉死在茶馆后街正对着的民居木门上,伤口直接贯穿心脏,血溅了一地,又被雨水冲刷干净。
喻道松了口气,任务完成了,他感觉晕乎乎的,又倒在了地上。昏倒之前,他听到那个自称伏炎泽的少年说了一句:“喻灵养了个好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