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透书上的道理不难,参透自己却是不比登天容易。
章宇做事很有目的性,立下一个目标,去做,不知疲倦,这是以他那让人恼恨的资质都能在网文界立下一席之地的原因。
上辈子,他自己觉得唯有写书才是真正有意义的,成为一代名家,百世永恒。
这辈子,反而找不到目标了,因为已经证明是无意义了的。再去奋力求个位置,也没什么意思。
因为不知道干什么,他就想那个女人会要他干什么,可惜他也不了解她。那个女人留给他的不多,一把笛子,一副好皮囊,连句嘱咐也没有。至于父亲……以前靠他吃饭,但现在章宇不太想麻烦他了。
这想法要是被外人知,恐怕要被骂惨。
但章宇知道,从今以后那个男人就会破罐子破摔,一蹶不振。
章宇没办法理解他因为一个女人搞成这个样子的心态,毕竟是百年初哥的大魔导师,但不妨碍他给这家伙省去一些麻烦。
同时章宇活了百年,最后居然也不知道能干啥了,可悲又可笑。他自嘲着,背阳坐在别墅房顶上,脚下是林涛荒地,放目皆是生机绿色。隔着小河是村里人家,大都是大小两个平房,红砖青瓦,很闲适。
也亏绿树掩映,他这样悬腿坐在顶边儿恐怕要被抽。章宇这个祖母可不是个善茬,这个悍妇也就爷爷那种上过战场的能治住,可惜爷爷已经死了,现在奶奶说一不二。
章宇学着那算命的掐指算了算她的寿数,还有十多年。算完他就笑了,那些人还不如自己。自家人多少岁他还是记得清清楚楚的,起码以后他不会缺席。
现在是秋收,马上十月了,家里依然很忙,没人管他。
抬头晴空万里,天高云阔,蝉声凄厉。
“喂!哑巴!你怎样跑屋顶上去了?我找了你好久都没找到。”稚童乡音仿佛在脚边响起。
江南地的软音,被奶声奶气的小孩子说出来终于吸引了神思遨游的章宇的注意。
那是个和他现在差不多大的小姑娘,章宇望着她沉默不言,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你快点下来陪我玩!”女孩子也没管章宇在思考着什么,直接命令道。
平时这个小孩儿就呆呆傻傻的,奶奶说这是给外面马胡子给勾了魂儿,好长一段时间吓得她天黑都不敢出门。
“你叫江燕?小燕子?”章宇想起来了,小时候的青梅竹马,后来九十年都没什么交集的女孩子。
“呀,你魂回来啦?”小燕子很惊讶的样子。
章宇笑了笑,除了烦心今后干什么,他心情还不错。对待小孩子,他还是很宽容的。毕竟不需要思考很多,比如把人吓坏之类的,很轻松。
他好歹也曾是个作家,虽然没什么名气。可也稍不注意就会引经据典,或者冒出个成语什么的,搞出个生而知之那乐子可就大了。家里那些女人男人的脾性他是清楚的,有点事儿就喜欢炫耀,如今那算命的话已经在村里传遍了,尽管大家也不怎么信就是了。
他不想被人围观,前世不想,今生亦如是。也不喜欢担当什么家族复兴大任,自在的做自己的事这是他所期盼的。
权名利色,无数英雄竞折腰。
而他这百岁老人要什么?过眼云烟的东西,再去苦求不若从这里跳下去,白活了。唔,这话好像触动了什么横亘多元宇宙的因果规则……
算了,除了寻求自己存在的意义,找些乐趣也无妨。
他看向河那边的小女孩道:“你要玩什么?”
“过家家!”小女孩毫不犹豫道。
章宇笑了笑:“好,等我。”
他起身,过家家什么的也不要紧,反正不是第一次了。
小女孩吭哧吭哧要过河,那头不远处有座小拱桥连接两岸,桥下枯莲菱角,杨柳正青,不愧鱼米之乡。
“只是几年后就没了……变成河床菜地垃圾堆。”章宇这样补了一句,下屋顶。
章宇第一次上屋顶可是很艰难的,毕竟小孩子,那沉重的梯子让他挠了半天头。但搞定就容易了,他带上去的材料做个滑轮和小吊篮,这点手工废了他半个多月力气,自此上下屋顶不成难事。也因此,这个小萝莉才一个月都没找到章宇的存在。
他喜欢寂静,哪怕灵堂上,也是能清净就清净。
毕竟人死如灯灭,吹吹打打扰人清梦。
章宇脚踏实地,将绳子和篮子在阳台上藏好。那边的小女孩已经跑到家门前,敲得木门咚咚直响。
别墅的风格和院门实在不搭,更别提这廉价的红砖土砌的院墙。
谁在远处望这儿也看都不得赞一声洋气,可近瞧就觉怪异,里面装饰就更显寒酸了。章宇讨厌这样的家庭风气,这种穷死也要装逼的行为简直莫名其妙。
章宇知道大门是锁着的,他拿了家里的备用钥匙,跑到了后院,走后门。
小燕子看到了他在菜园子里出来,也不问他怎么出来的,欢欢喜喜的蹦跳着:“哑巴,到我家玩啊?”
章宇不言,用钥匙打开正门,跑去后院。
小燕子懵懵懂懂的,奇怪道:“哑巴,你在干嘛?”
“关门,会有小偷。”章宇道。
直到拴上后门,他才侧脸仔细瞧了眼这个小女孩,羊角辫,小圆脸,大眼睛很水灵,一身衣裳也比他这个实际的清贫子弟要好看。大概是农村风烈,小燕子脸上远不及以后见到的城里孩子白嫩,但是看起来活力四射。好歹也是上辈子带着爬过桑树的,有点野性。
当然,后来小燕子下不来哭的也很惨,他被奶奶狠狠抽了一顿。
以前的模糊记忆和现在重合,却发现变得很陌生。
那就当做重新来过,章宇心道,将钥匙放回原位,掩上门。
既来则安。
小丫头眨巴眨巴大眼睛没问为啥怕小偷不锁正门,反而不由自主的摸向那棍子一样的东西。
章宇下意识避开:“干嘛?”
小姑娘吮吸着拇指有些好奇:“你拿着这个棍子干什么?”
“这叫笛子,我妈妈给我的。”章宇解释道,他对小孩子很耐心,但表情依旧不冷不热的,用扑克脸来形容再贴切不过了。
“干嘛的?”小孩子好奇心很强。
“吹的,声音好听。”章宇对笛子的了解仅限于此。
“你能吹给我听吗?”小燕子希冀的看着他。
章宇犹豫了下,点头:“好。”
不想亵渎不代表不能为活人吹,毕竟过去的要过去。
小燕子顿时开心起来,羊角辫蹦蹦跳跳娇声喊道:“爷爷,奶奶,你们看哑巴会说话啦!”
小燕子家离章宇家很近,属于邻居范围。因为农村家家户户很少依靠,独门独户。
小燕子家是坐南朝北前后两房子,且都是传统的三分,两屋子中间就是一个大院子,以青砖铺地,西面南面有门。她家里相比章宇家要殷实许多,章宇依稀记得,不到几个月后她大概就要去城里读书了,而且还是基本不会回来的那种。
当然,这不关他的事,对他来说无论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都是擦肩的过客,多一个名字也不见得如何。
西面院门是开着的,门口两侧就有花坛,可见是个有生活情致的家庭。章宇望向西面,与几十年后布满大片金黄的油菜花不同,隔着河那里还是个荒地,树林草木丛生,甚至还有个两三人合抱的大槐树。
“哎!”小燕子的奶奶笑着在摘菜,“我们家燕儿回来啦!”
她抱住乳燕归巢般的小燕子,好奇的打量章宇,这个小孩子在村里也算有名了。是个挺漂亮的孩子,但四岁不曾说一句话,也不像别的智障儿童痴痴傻傻,倒像是丢了魂儿只剩空壳,让人觉着可惜,也被不少长舌妇当做嚼舌根的素材。如今再看,那股子灵气。依旧还是站在那儿,却好像一副画儿活了过来。
章宇也在打量她,这女人到是挺时髦的,卷发可还没普及到农村。相比自己出生已经60的奶奶,她也还算年轻。皮肤也白,微胖,看样子像是个城里女人。章宇又看向在南屋做木匠活儿的江家爷爷,也不知道这木匠怎么娶到这个女人的。
当然,他也仅仅猜测,没有探究的兴趣,也不打算打招呼。
总不能叫奶奶,他自己都一百多岁了,虽然现在小孩子身体,但依然觉得膈应。
“奶奶,你想听笛子吗?让哑巴吹给你听吧?”小燕子娇声道。
“哎,燕儿,以后不准叫人家哑巴,没礼貌,要叫小宇哥哥!”老太太装作生气道。
“哦……”小燕子有些萎靡。
“没关系,我给你吹笛子吧。”章宇并不在意小燕子喊他什么,他连祖宗姓氏都改,又怎么会在乎这个?
章宇解开缠绕的布条,里面是一个看起来挺好看的古风布袋。他仔细瞧了瞧,笛子很光滑,还是古朴的棕色,也确实是竹笛,七个音孔,一个吹孔,一个出气孔。他还是第一次打开来看,可见这家伙其实是缺少对世界的好奇心的。
果然是个暮气沉沉的老家伙。
章宇学着以前在电视电影上看见的,手指放在音孔上,一吹“呜——!”不同的组合果然有高低不同的音阶
“好棒,好棒,出声了!”那边小燕子拍手叫好。
“能给我玩玩吗?”小燕子用希冀的眼神看着他。
“不能。”章宇果断拒绝,将笛子放入布套里,没有留余地。
对他们这两个小孩子来说,笛子其实很长,更像个趁手的棍子。章宇很怕这小鬼拿到手后来一出大闹天宫,熊孩子什么的最讨厌了,必须扼杀这个可能性。免得好好一根妈妈留的笛子被霍霍了。
而且,能轻易得到的东西也不知道珍惜不是吗?
“求求你了!”小燕子露出恳求之色。
“对不起,这是我妈妈留给我的。”章宇没有指望小女孩放弃,而是看向那个女人,她会怎么做?
这位江奶奶一边摘菜也一边在观察,两人不曾对话,她也不知怎么开口。只是这与章宇的对视,有些讶异这小妖孽居然知道直接找外援,对他的人小鬼大又好气又好笑,只能安慰孙女道:“燕儿,过来。”
“奶奶,哑巴好小气哦!”小燕子有些不开心的到奶奶身边。
“燕儿,不是说了不许叫人家哑巴?”江奶奶有些不悦道,只听见她道,“燕儿,小宇哥哥的笛子是他去了天上的妈妈唯一留给他的,小宇哥哥很珍惜。不要胡闹听到没有?不然,不听奶奶话回家妈妈要罚站的。”
小燕子下意识一缩脖子,吐了吐小舌头。
“喔……”小燕子懂事的点点头。
章宇想起小时候自家拿着有自己手臂粗细棍棒的奶奶,嗯,就是现在的奶奶……所以,这才是教育吗?章宇感觉心口被无形扎了一刀。
算了算了,狗不嫌家贫……
“好了,去玩吧!”江奶奶和蔼微笑道。
小燕子又开心起来,小孩子的愁来得快去的也快:“来跟我玩吧?”
拉着章宇的手就往房里跑。
成功打击了章宇这个心理年龄比自己大一倍的老妖怪的江奶奶还不自知,欣慰看着两孩子进房,自语道:“这小孩子看样子生来就不像普通人啊,章家这几年没过个好日子,运道估计都在这个小子身上了,俩孩子认识一下也不错……”
接着,又继续摘菜。
就这样,章宇重新认识了童年的青梅竹马,毫无波澜,平静的有些发腻。
当然,结尾就有些波折了。
傍晚,章家两口子好不容易才找到章宇这小子。章银海找了一路被骂了一路,一肚子火气。
“……小鱼儿,你告诉奶奶,你怎么出去的?”老太太眯着眼睛,很凶。
小鱼儿是章宇的乳名,所以多年后他才会取个张渔的名字。
章宇视线偏向一旁,一指大门:“没锁。”
“啪——!”可怜章银海都有孩子了,居然当着自己儿子的面被抽,还没办法还手,只能一边躲一边解释自己记得真的锁门了。
他自己都纳闷,信念动摇了:“我真的没锁门?”
人的大脑是很好欺骗的,章宇从未来而来,还有大学学历,很清楚这个。
他让老爹背起黑锅来毫无心理障碍,反正家里除了这个别墅空壳,穷的连叮当响都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