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利苏回到了长城,站在高耸的宇联舰队指挥官办公室,从全透明的玻璃墙内俯视整个长城。
宇联舰队的建筑是整个长城的地标,可以将整个长城尽收眼底。
金黄的落日将长城下的云海染成一片在弥明人古老传说中才有的金色波涛,也照耀着长城节比鳞次的建筑,金碧辉煌,无比气派。
他沉默地站着,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等到天彻底黑下来,长城被街道和店铺的光充盈,艾利苏才转过身来。他指令屏蔽了所有的监控设备,坐回办公桌,轻轻用手掌摁了一下胸口的麋鹿家徽。掌纹验证通过,弥星源的隐形模式解除了。
弥星源噘着嘴坐到了桌子上,撑着腮帮子,大拇指有节奏地敲着自己的脸颊,她不说话,一定要等艾利苏开口。
“跟了全程,你觉得这陈辑风怎么样?”艾利苏早就习惯了弥星源在他面前这么“顽劣”。
弥星源不回答,反而把手直挺挺地伸到了艾利苏的下巴前:“补偿!”
“补偿我嘛!我被人整整无视了一天诶!一天诶!”弥星源夸张地说,完全没有在陈辑风面前的那份人工智能的标准态度,“你有试着像鬼魂一样跟着别人,看别人说说笑笑自己没法插话吗?我幼小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伤害!补偿我!”
艾利苏像是被刺痛了一样轻轻顿了一下,但他掩饰的很好,他伸手揉了揉弥星源的头发,从柜子里拿了一瓶人工智能能量补充剂,诱惑地对着弥星源晃了晃,并不给她。
“说说看,你的评价?”
“陈辑风这个孩子吧,概括地说就是,挺好的”弥星源伸手去够补充剂,够不到,“用福特斯—安米达智力五维标准,他的记忆力超强,注意力集中,观察力很好,想象力也很不错,创造力达到优秀。我特别强调一下应变能力吧,你也看到了我黑来的监控,两分钟内能果断取舍,并控制模型避开坠落物安全降落,再有效指挥工人操作,这还是没有经过任何训练的本能反应,用地球人的话说,他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艾利苏稍微放低了一点手,弥星源快乐地抢过补充剂,打开瓶盖吨吨吨。
“但是吧,他的缺陷也很明显,”弥星源喝够了一擦嘴,“你也看到了我给你的数据,这个崽七八岁的时候得过中度抑郁症,虽然后来他姥姥给他治好了,但是还是比平常人要沉默一点。他朋友太少,我很难从何他人相处中分析出他的人格,然后,我接触一次,你接触一次,到目前为止还没什么问题,但是不得不说,这些样本对于细致分析来说,还是远远不够的。”
“所以你骗他咯?”艾利苏给自己倒了杯茶,坐在弥星源对面。
“是你授权‘根据实际情况对话语策略进行调整以避免与对象引起冲突或引发对象不快’的”弥星源噘噘嘴:“至少你不想让他觉得后续你跟他的接触都是在测试他吧?”弥星源恋恋不舍地把瓶子放回去“所以呢?我毕竟是用程式感应的,你却可以凭直觉,你对他什么评价?”
“你说的沉默我也体会到了,这孩子根本不会费心思跟你找话题套近乎,他的孤独感我就算不是拜江人我也能嗅到。我把他留在了叶黎微墓前,走远了观察他的反应,他没有太大的情感波动,就是在那里拥抱墓碑,我感受不到恨或爱,他很会压着自己。至于评价么……”艾利苏指了指窗外。
“嗯……你对他的评价是‘天龙座全息服务大酒店?’。”弥星源开玩笑。
“什么啊……”艾利苏挑挑眉毛,“我是说,他就像长城下的云,虽然表面平静无波,但你不能忽视平静下的能量与汹涌。”
“怎么啦嘛老头,突然对这些崽这么上心,陈辑风就不说了,你还要再搭上一个幽壑人虞亭山,莫非是觉得该退休了需要搞个继承人继承一下你一大箱的官位和勋章?”
艾利苏看了看空荡荡,没有一丝人气的房间,轻轻地苦笑了一下,看着弥星源,并不搭话。
陈辑风回到家中时已是傍晚,姥姥回来了,正在做饭,油香和滋滋的声音飘荡在狭窄的居室里,让人无比温暖。
长城的医疗技术发展迅速,再和能够控制寿命长短的昆夫塔人(Arcostepenik)建交后,又迎来了延长寿命的潮流,去年,长城人均寿命突破160岁。这一技术也惠及廊桥,廊桥人均寿命也达到了120岁以上。
姥姥张默海现年79岁,是中小型飞船流水线上的材料质检,据说年轻时是长城上的官,4034年长城“大清洗”的时候被流放下了廊桥,同一批人很多都是被长城赶下来的,但是她很少提这个事。
最开始的时候,姥姥根本不同意陈辑风和长城的人接触,后来她看到了那封附有幽壑和长城两个地方的电梯通行证的信,她才勉强同意。临行对辑风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小心说话做事。
“姥姥”辑风走到厨房,“今天和那位长城长官聊了聊,我觉得他没有恶意,他叫艾利苏。”
姥姥听到这个名字顿了一下,放下了锅铲关了火。
“他推荐了我和小山去宇联预备役参军一年,然后考宇联大学。我同意了,征兵的人应该这两天就会来。”
“宇联预备役?”姥姥简直震惊了,“这么大的事你不回来跟我商量商量,自己就同意了?”
“我已经成年了,况且留在这里当工人真的没什么意思,我真的想去长城。”
“长城”姥姥冷笑了一下“爬得越高摔得越惨,你在廊桥受的白眼,不及你上长城受的十分之一。”
“我早就习惯了”陈辑风有点生气“我不上长城,咱家就永远被人瞧不起,以后我要是有孩子,我绝不能让他在这种地方过活。况且,姥姥你不说,但咱们都知道,妈妈是被人陷害的,我也不能眼看着她死了还要永远被人喊‘叛盟者’。”
“以前我不愿意去想前途这码事,但是有机会我不能不把握。除了宇联预备役,我实在想不到其它往上走的方法。”
姥姥没说话,反过身去继续开火炒菜,沉默良久,才又开了口。
“你妈妈年轻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她慢慢地,轻轻地说着,辑风要很费劲才能听清“她也跟我一起被下放下来的,她去了宇联预备役,过了一年不是人的日子,上了宇联大,又一个劲地往上爬,结果呢?”她摇摇头,“小风啊,姥姥一辈子都在看自己的亲人被宇联抛弃,姥姥是他们中间下场最好的那个。你想去,我拦不住你,但是切记,‘亢龙有悔,盈不可久也’,能居庙堂当然是好事,但是在庙堂之中保身还能有为,那就难了……”
三日后的清晨,陈辑风坐上了预备役的飞驳船,离开了舰桥,迈出了他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