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近夜,大柱已经回去自己营区,用过晚饭,渚流湘再给小石头施完针后,来给荆步云的断腿针灸。
渚流湘一进屋里,就看见荆步云在床上玩“蛇”。小吐缠在他的手上,动作还不太灵活,但样子却十分温驯,可能吸食了荆步云鲜血的缘故,小吐的双目微微泛出红色。
渚流湘忍不住要“训”他:“小荆,角龙黑蝰是大毒之物,且也不是可以与人伴生的宠物,你与之相处始终是个隐患,还是早些放归山野为好。”
荆步云把小吐放回大碗中,怕它爬出,还盖上了碗盖。“我知道,《农夫与蛇》的故事我也学过呢,等它大一点,就把它放了。”
“农夫与蛇?”渚流湘不明所以。
荆步云解释道:“哦……说是有一农夫,冬天在野外,看到一条冻僵的毒蛇,就把它放在自己怀里。结果毒蛇清醒了以后,咬了农夫一口,把农夫咬死了。告诫小朋友,冬天别在外面捡毒蛇!”
渚流湘笑了笑,道:“居然还有这样的故事,只是就常理来说却是不可能的!”
“就是,谁会去捡毒蛇啊,还把它放在自己怀里,这故事一听就知道是假的!”
“故事并不是都是假的,只是这个故事在动物习性上有些不合理。”
“啊?”荆步云心道:“这老头专注的点不对啊!”
渚流湘道:“蛇,乃五毒之一,为水毒之王。蛇虽然在入冬后会冬眠,但却是群聚,而且会寻找干燥的树洞,洞穴一类的地方。若是在野外,一条蛇被冻僵,那这条蛇也是救不活的。”
荆步云尴尬笑道:“六叔,知道好多啊!”
渚流湘哈哈一笑,道:“做大夫的,怎么能知道的不多呢?”
渚流湘让荆步云平躺好,解开衣服连刺十几针,迅捷非常,好像根本没有去寻找穴位在哪,就直接刺入。
荆步云心里有些不放心:“六叔,你扎这么快,扎准了吗?”
渚流湘道:“我老头子可能药抓不准,病也看不对,可针……是不可能扎不对的!这是我老头吃饭的手艺。你放一百个心。”
荆步云疑惑道:“我断腿,不应该扎腿上吗?怎么还扎到手臂、胸口了?”
“这你就不懂了吧。人体周身有十二经脉,又有奇经八脉,如同人身上长江黄河,正所谓‘人生气血如长江,一处不到一处伤’,你断骨复经,需刺激胸口心血相冲。”
继而又向他讲解了针灸术的起缘。
针灸之术,起于《黄帝内经》的《灵枢经》,通过以金针刺激人体腧穴,调整人身上的阴阳之气,达到治疗疾病的目的。人身气血行走在经络当中,又在穴位处交融,转换,刺激得当就可以使之骤停,或者加强,冲破气血淤塞。
治疗小石头时,就是抢在蛇毒浸染更多血液前,封住血脉;治疗荆步云断腿,则需要以新鲜血液补充患处,交换旧血。
渚流湘一番解释,也扎完了针,荆步云并没有听懂,但也懒得追问下去。
渚流湘却道:“你怎么不问问我,我下针的功夫叫什么?”
“你不是说了么,针灸啊!”
“唉,针灸只是统称,就像吃饭虽然都叫吃饭,可是吃的菜叫法却不一样,炖羊肉是炖羊肉,烫白菜叫烫白菜。我这下针的手艺也是有名字的。”
“夺命十三针!”
荆步云白眼一翻,道:“六叔,你这起名的本事也很一般啊,还夺命,医术是救人又不是杀人,起这名字怕是要先把病人吓死吧。”
渚流湘解释道:“这夺命的意思不是夺病人的命,是从阎王手里夺命。意思这套针法一用,连你到了阎王那,都能把你抢回来!”
“那你可以叫还魂针,或者还阳针,实在不行,救命针喊来虽然不霸气,但至少不至于会错意。夺命十三针,像什么暗器的名字!”
渚流湘道:“哎呀,起名什么的最麻烦了!我最烦这个。这个名字也不是我起的,是我一位故人帮我起的。”
荆步云闭目养神。
渚流湘却道:“你怎么不问问我,我故人叫什么?”
“我对别人的事不感兴趣,知道的再多有什么用,一不能有钱,二不能回家。”
“你问问,说不定我一说名字你也认得。”
“不可能。我在这里认得的人不多,我以前也没见过你,三十年我都没出过我们县,你的朋友我怎么可能认得。”
“你问问嘛!”
荆步云“勉为其难”问道:“那六叔你的故人,请问高姓大名?”
“荆坷!”
“我爹?”荆步云还以为自己听错,满脸难以置信,但渚流湘一脸严肃,并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虽然我爹也叫荆坷,但是这世上的人同名同姓的有很多,而且汉字里同音字也有很多,我们家乡就有一种肥料叫‘金坷拉’的,也有‘金坷’两个字,你说的‘荆坷’,和我说的‘荆坷’,可能不是同一个‘荆坷’。还有一个刺秦王的也叫荆轲,但他那个“轲”和我爹那个“坷”,不是同一个“坷”……”
荆步云只觉得自己都被说晕了。
“不会的,我爹也没怎么出过县城,后来随军做医工就死在了军营里,他们说是军营暴发了瘟疫。你要是在那里认识我爹,那你应该也已经死了。”
渚流湘拿出荆步云给他的金鸡膏,道:“这药是你在哪买的?”
“什么买的!我自己做的!金鸡膏是我爹留下的方子。”
渚流湘正色道:“这就对了。这药和你爹以前做的一模一样,方子你爹配出来的时候,我就在旁边,世上绝对没有第二个人会这种药。”
“就算你认识我爹那又怎么样,他都已经死了十几年了,连个骨灰都没送回去。保长去我家告丧的时候,就说句‘你们家荆坷死在军营了’。我妈哭了好几天,最后也只立了一个衣冠冢。”
荆步云沉凝了一会,道:“那你不会是想告诉我,我爹其实没死!”
渚流湘道:“不,他确实是死了。我亲自烧的,亲自埋的。”
“你把我爹葬在哪里了?”
“杭州灵隐寺。”
荆步云急道:“我爹在江陵死的,你把他弄到杭州干嘛!”
“谁说你爹在江陵死的?”
“朝廷打仗,我爹随军去了江陵,他们军营暴发了瘟疫,我爹在那得了瘟疫死的。”
渚流湘叹了口气,道:“这是他们想要你知道的,但真实的情况并不是这样!长兴四年,荆南高从诲劫掠了南楚马希范对前朝李嗣源的上贡使团,李嗣源派兵进攻高从诲,我和你爹就是当时征入营中的医工。”
“但是在大战之前,营中士兵大量病倒,大家都以为是瘟疫,但你爹跟我说是有人下毒,带我逃了出去。为了找到这个下毒的人,我们去了杭州,过了一年,你爹也死在那里。”
“我爹怎么知道有人下毒?”
“你爹是个毒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