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速赶来的救护车把血肉模糊的夏凡和喘成了一团的祝洁都载上了。
热心的民警,好心的邻居,无心的看热闹群众,把道路围得水泄不通,救护车在近乎哀求的鸣笛声中缓缓离去。
此时跟坐在车里的天艮为夏凡心痛,但也心疼祝洁。
各种心酸心碎交织在一起,天艮不敢去回忆刚刚过去的一幕,因为回忆这短短的几分钟,会让天艮又多一份悔恨,少一份自信。
明明注意到了那个换罐的帽檐压得太低,
明明注意到了第一次泄漏的臭鸡蛋味儿,
明明注意到了厨房随处引爆燃气的隐患,
……
怪自己太年轻,太狂妄,太自以为是,
一晚上满脑子被祝洁那句喜欢你的罗曼蒂克冲昏了头脑,
此时,天艮很想闭上眼睛去仔细过目每一个细节,可是,还不是时候。
对面坐着的夏雨刚才还在夏凡身上哭得声嘶力竭,被医务人员硬拽开之后,又一通哭得死去活来,现在,夏雨一个人簌簌泪下已经哭得有气无力了。
天艮的脑袋里断了片,自己狠命点头答应过夏凡去照顾夏雨那一幕,反复着又反复着,让天艮两个太阳穴像从里面顶了起来一样催起了一阵阵带着耳鸣的头裂。
天艮注意到了,夏雨一直盯着车厢里带着口罩的医务人员的眼睛,是的,此时的夏雨只能通过追随着别人的眼神,来默默祈求夏凡的命运。
在这样的夏雨面前,天艮第一次有了手足无措的自卑。
直到看见两个医务人员,除了眼神,清楚的摇了摇头。
天艮跟夏雨一样,已经听不清医务人员在跟医院的紧急电话里说了什么,因为,已经不重要了。
夏雨的妈妈夏凡,真的走了。
天艮站起来,挤到了夏雨身边坐下,想不到合适的话,天艮伸出左臂,挡住了夏雨的视线,把夏雨搂在了怀里。
这一次,夏雨的眼睛,像开了闸的水坝,止不住的泪水,透过了天艮的衣服,甚至皮肤,天艮感觉到的眼泪是没有体温的,凉凉的冰冰的。
天艮弯起胳膊,把手掌贴在夏雨的头发上,轻轻抚摸着夏雨带着自来卷的短发。
从救护车到急救室到接到抢救无效的通知,整个过程短短的结束了。
天艮倚在走廊的墙上,等着夏雨跟夏凡告别出来了,才迎了上去。
再次把夏雨搂在怀里的时候,夏雨已经没了眼泪。
“你知道我妈是多好的一个人吗?”这次,夏雨先开了口,天艮不知道怎么回答,轻轻点了点头。
“我爸在我小学的时候,抛弃我们走得很突然。这个别人眼里的孝子,甚至也狠心扔下了我那个瘫痪了的奶奶。
我奶觉得对不起我妈,几次想自杀都被我妈拦了下来。
后来,我们开心的生活了几年。
再后来,她已经没了意识,生活不能自理时,每天都是我妈用手去抠着大便,也一直没放手,最后,让我奶体体面面安安稳稳的走的。”
天艮一直静静的听着,
“我妈对外人也是如此,外面突然下个雨,我妈会把家里的塑料布剪成一块块,送给楼下的修路工人们。
对你们也是吧。就是因为帮了你们,才……”夏雨的眼泪鼻涕是突来的夏日骤雨,蹭了天艮一身,说到这儿,说不下去了。
“我不会让我妈这么不明不白的走的。”夏雨推开了天艮,两只手握成了拳,在天艮胸前反复狠狠敲打了起来。
天艮身上的灰掩盖了几处还在流血的伤,没来得及处理,这时候,即使不碰,也是疼的。但天艮没有躲,也没有后退,“嗯,不管你想干什么,有我在,一直在。”天艮轻轻用手擦了擦夏雨脸颊上的泪水,终于开口了。
夏雨听到了天艮的声音,抬头迎上了天艮的眼睛,眼睛里清澈如水,没有一丝隐藏。夏雨被这一丝欣慰而打动,把头深深的埋进了天艮的胸膛。
在迎上夏雨的目光时,天艮想起了刚才冰凉的眼泪,这双冰冷的眸子带着刺骨的寒光,眼前的夏雨让天艮突然有些不认识了。
……
林宽横抱着林欣欣推开家门的时候,林宽妈妈秀兰已经站在了门口。
秀兰,这么多年来一直自认是个不称职的妈妈,但却自负是个敬业的护士。
看见林宽被染红了的裤子,秀兰一句话没多说,拖来了垫子,示意林宽把林欣欣放下。
秀兰在医院里选择了做护士而不是产科医生。
但卫校刚毕业,下乡的时候,秀兰从跟队到成手,一个人接生的是上百个婴儿。
尤其80年代初期,刚刚生完林宽的秀兰,在林宽刚满月时就归队了。为了积极响应计划生育,医生的数量远远不够,走到光大农村,挨家挨户的套环结扎做人流,这其中最让秀兰引以为荣的就是接生了。
每一次迎接一个新的小生命,都让秀兰觉得自己的工作意义非凡。
但其中也经历过了救不起来,甚至是去扼杀于羊水的工作,回到医院,秀兰放弃了产科,选择了护士。
因为秀兰的工作信仰只有四个字——“救死扶伤”。
比起在农村只能找到剪刀,布和热水的环境,林宽家里有各种消毒药剂器材,眼前的接生对秀兰并不是什么挑战。
秀兰摸了摸林欣欣的肚子,心里有数了,转过头对林宽说,“这里有我,你出去吧。”
在农村的时候,最好用的方式就是告诉家里,男人在屋里不吉利,这样没了添乱的人,秀兰反而轻车熟路指顾从容。
可是,跟自己的儿子林宽,秀兰说不出理由,不想因为火气在心头,影响救人,就直接赶他出去了。
林宽尽管不知道林欣欣是什么状况,但林宽清楚,妈妈秀兰在她的天份职业上,只要拦下来的事儿,就会有个让人放心的结果。
担心林欣欣不假,但林宽心里一直也惦记着夏凡几个人,还有那个此时可能没人照顾得上的祝洁,问了问秀兰急救医院的方向,林宽戴上头盔,又跨上了摩托。
划过夜空的引擎,让悬着的心无法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