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2月14日下午2点的老挂钟,当,当,不紧不慢的摆了两下。
“咚,咚”,钟声之后,两声敲门声也不急不缓。
王局又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满眼堆起的鱼尾纹像是在戏水的鲤鱼刻意甩起的波纹,缓缓放下茶杯道,“林宽啊,这,说曹操曹操就不请自来了,你说咱们给不给他开门呐?”
林宽坐起身,“王局,我去开门,您慢慢喝茶。”
王局满意的点了点头。
“咔嚓”的上锁声之后,果然,是天艮来了。
天艮自己找了拖鞋换好,一声不响的跟着林宽进了屋里。
“王局,拜个晚年,过年好。”天艮礼貌客气的打了招呼。
“呦,都说过了初七就不拜年了。不过,也说跑了初一跑不了十五。咱们也还是少不了这招呼啊。来,天艮,生日快乐!”王局说着也站起身来,刚才还是一身品茶的长辈姿态,这会儿从冰箱里拎出了两瓶啤酒。
天艮正脱着外套,还没倒出手去接。
“怎么?庆祝成人的啤酒,不给面子。还是,你也有辆摩托,怕酒驾?”王局越是笑逐颜开,就越是让人战栗不安。
林宽刚低头伸手过去,王局又换了一脸说教的唐僧皮,“哎?小林宽,你还差两年。今天是欢迎天艮进入大人的世界。这两瓶里可没有你的。”
林宽也听得明白,王局这番话不是冲着让他尴尬来的,而是反复在告诉天艮,他今天十八了。
这也是最让林宽扎心的话题。
王局没有退让的意思,朝桌边一磕,两个瓶盖落了,两瓶啤酒都同时冒气。
天艮脱下外套,大大方方的接过了一瓶啤酒。
跟迎过来的王局的酒瓶轻轻碰了下,“谢谢王局惦记。”满脸诚意的笑意。
“来,今天开始就是咱们国家的成人公民了,除了结婚还得等四年。其他的都可以敞开了来了。”王局说完先自己仰头咕嘟了半瓶。
天艮听得明白,王局这句话是清楚的告诉他,今天凌晨开始,他就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可以独立进行民事活动了,换言之,要承担法律责任了。他礼貌的喝了一小口,随即放下了酒瓶。
“坐吧。”王局一伸手,让两个人坐到了沙发对面。
“刚才林宽一直给我讲故事呢,两年的事儿都说的都很动听。可是,讲的也很有分寸。讲到最近两个月的事儿,突然就翻篇了。”王局坐在林宽对面,可是双眸却亮黑吸光,完全是盯着天艮说的。
“翻篇了不说,他还帮我把结论都整理出来了。你怎么看呐?”王局依旧言笑有风度,可结论的内容却省略掉了。
在这里过生日,的确意料之外,但的确如王局所说,天艮今天正式成人了。不管农历还是阳历,都已经满十八岁了。
天艮转向林宽,左手提起他衣领,右手伸出来就是一拳,狠狠的砸在了林宽的左腮上。
林宽不知道是惊讶还是惊呆,没躲没闪,一拳下来,两个鼻孔同时喷血。
毕竟一大早刚刚跟林力有过一场鼎力的擂台战,这一拳的攻击性说不上猛烈,林宽抬起袖子,捂住鼻子,没有出声。
“你他妈个木头脑子,所谓过来认罪,不就是给我下绊子,坑我吗!”天艮冲着林宽打了一拳,骂了一嘴,转过身来,依然谈笑自如的脸庞,跟王局的画皮做笑有一拼。
“结论不假吧。林宽的摩托的确沾了血,开过了,16岁无证驾驶,该罚款该改造的都躲不掉。”天艮话还说道一半,便被王局不友好的打断了。
“天艮,你如果想跟我在这兜圈子,说的我不爽了,那你也爽不了,你最好别把你的聪明用歪了。”
“王局,好,谨遵教诲,我继续。林宽的摩托沾了血,这恐怕是他躲不掉的事实。至于他为什么往血泊上开,我也想不明白。”天艮双目炯然,语调平缓。
“天艮,你什么意思?往血泊上开,你他妈有病,我没病。撞死了林力,所以他流血了,不用修饰的那么文艺,王局听着不爽。”林宽松开袖子,刚要伸手拦住天艮。
“唉?林宽你等等,我还听着挺爽,你说累了,该他说了。”王局一伸酒瓶,拦下了林宽。
林宽无奈,只好又坐回了沙发上。
“林力怎么说名义上是林家的独子独孙,是王局您的外孙,提议解剖尸体是个找骂的事儿。但既然他的父母都是好心人愿意捐赠器官,那么不妨再借林力身子问问,是不是摩托撞的显而易见吧。”天艮不像是来做客的,倚在沙发上,沉稳的像是在自己家里。
“显而易见?既然尸体带回来了,自然验尸是有的。可是,这个显而易见我倒是很愿意洗耳恭听呐。”王局没摆出老者的高姿态,刚才听林宽说话,还是默不作声,中间抽了整一盒烟,喝了整一壶茶,却都没去打断。但是跟天艮,话里行间,却没给他丝毫蒙混过关的空隙。
“我在医院里听见从救护车上下来的医务人员告诉林叔说,林力是交通事故抢救无效。而且,如果尽量把当时的场面不渲染的描述一下的话,”天艮顿了顿,
“有什么说什么吧。说白话。”王局放下酒瓶,又点了支烟。
“当时担架抬进医院的时候,担架头部偏下,林力颈动脉破裂,担架不是染红了血,而是连带着周围的救护人员也都被喷满了血迹。说实话,抬着担架的几个人,看着都瘮人。”天艮语气没有抑扬。
“你这也够渲染了,所以呢?”王局每个字都听得清楚。
“所以,如果先假设是林宽的摩托撞得,他在这怎么说的我不知道。既然两个人都打完了擂台,林宽又是败者,看身上跌打摔伤随处可见。”顺着天艮的话,两个人又一起瞟了眼林宽,的确尽管换过衣服,脸上也洗过了,可运动服只是拉在胸口,锁骨下面青一块紫一块还带着血迹斑斑的伤口,已经一目了然了。
“你别瞎说,”林宽刚刚开口,
“你先闭嘴。”两个人冲着林宽异口同声接近命令的口吻。
“想靠一辆摩托,看见人来了,临时踩油门冲上去,让对方内脏无损,直击头部,还要快准狠。也并不是没有可能。”天艮没有血色的脸上,嘴里的林宽似乎不是昔日的兄弟了。
“什么可能?”王局跟着天艮的引导问了下去。
“算上发动引擎加速的时间,为了达到足够撞倒撞飞人体的速度,我们设它是60码。那么,要从静止达到这个速度,平地需要至少27米。但还有一个条件就是,启动后需要在林力来不及闪开的时间内撞击。林力的反应速度不会比普通人的3秒钟慢了。那么,林宽的摩托要高于林力头顶至少五米以上,距离才能缩短,而只击其头部,有需要形成一个45度的冲击角。所以,如果林宽刚刚坦白的是,他一赌气就把林力撞飞了。王局可以判断下,林宽的话,有没有可信度了。”天艮一口气下来的数据有些多,朝沙发前的茶几上扫了眼,王局便早已准备了纸和笔。
“大概的内容我是记下了,把你详细的数据根据也给我的话,倒是方便调查,能帮你的林宽早点洗清他自认的罪行。”说着,王局把纸和笔推给了天艮。
“天艮,是不是林宽的摩托,这个很可能真想你说的,显而易见。但,你也别忘了,沾了血迹的摩托,是大家最能接受的犯人。毕竟,谁会没事儿往血泊上开呢。比起这个,”王局故意拉长了语调,卡了卡烟灰,又继续道,
“你们的朋友祝洁可是今天最大的受益人。受恩惠于尸体的换肾者咱们渤广每年下来都不足两位数。其中一个原因,听说是中间取肾供肾的时间太短,如果没准备的情况下,很难这么轻松简单的受益吧。你不跟我说说,你们准备了多久,又准备了什么?”王局这次跳跃了话题。
“王局,不瞒你说,我们跟祝洁一起准备了整整14周,到今天为止快100天了。从去年寒衣节,祝洁确诊双肾衰竭,却再次回到学校那天开始,我们就默默着手准备了。万一,其实真正的概率比万一还要小。万一有机会了,一定要抓住这个活下去的机会。这恐怕不是王局想听的准备工作吧。但只有生死一线的人,才会体会到这份准备的真挚和辛苦。这不是敷衍,是实话。”的确,天艮字字句句没有谎言。
从去年11月8日立冬那天起,天艮就跟林宽,甚至那时候还有夏雨在一起商量着跟祝洁一起“准备”了。
“天艮,你知道,我想问的是。既然你们准备了100天,我不说蓄谋。找到了同型的肾源不易,你们的动机可是不小呢。”王局脸上失了笑容,脸色可并不好看。
“王局,如果说是杀害林力的动机,那还是得从证据开始吧。就像刚才您也否定过,林力,摩托肇事,之前败给林力,心里不忿,也算一种动机吧。”天艮没被王局的灼灼逼人的气势压倒,言语依然冷静,但也对答里多了份犀利。
“否定?年轻人,看到证据之前,我可没有否定过任何人,任何事。”王局在玻璃的烟灰缸里狠狠按下掐灭了烟头。
“咱们,来日方长。”王局又恢复了满脸的笑容站起身来,把两个人送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