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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越是立得住门户,就越是修大门高槛,黎德兴参军,乱世里独当一面,成了人人虎视眈眈的一代军阀。黎家人从前与他疏离不待见,黎德兴也不当这是怎么一回事,但现在不一样。第五个孩子的降生,黎家赶在年关前迁进了薪丰城新建的将军府,这一年的年廿五老黎家的妯娌凑成一桌先到城里来,帮衬着家军府上下祛旧迎新,好一片家和万事兴。
聂柔在迁府的那个月出月子,第一胎她看得尤为珍贵,又是个女娃娃。聂柔不像益莹,对待萧霁柠像蜜糖,终究不是亲生,也不知道来历。现在自己有了孩子,谁来看一眼她都小心得不行。
萧霁柠跟着益莹去看过新出生的小妹妹几回,她现在才四岁,大人间的心思她也不懂得这么多。只是有那么一次她走过去小床,半坐着轻轻的将稍微遮住小娃娃脸蛋的棉毯子掖了一下,那头正聊得开心的聂柔余光瞄到她的动作,一出声就喝住:“在干什么!”
旁边微笑着刚弯下腰要帮大小姐一起将棉毯子弄好的丫鬟吓了一大跳,忙跪在地上说起话。
聂柔道:“大姐,你看看这些人,侍候得毛毛躁躁。”
益莹没马上接话,萧霁柠看了看三姨娘,便起身走回去站在大姨娘身边。他们来的时候萧霁柠是坐在椅子上的,这会也不坐了。
“下去吧。”益莹让跪在地上的人起来出去,又说:“怎么就年轻的丫鬟来侍候呢?换有经验的老婆子。”
“我这不是看他们侍候我挺久的吗,也没犯错,不曾想照看娃娃还是不行。”
益莹牵过聂柔一双手道:“你嫁过来的时候,我就说了这就是我们的家,自己家,怎么舒服怎么来。以后你还得跟我管家,你这不是自己闹生分?”
“大姐,我现在有了孩子分身乏术。”
“我四个孩子都没说什么,你一个怎么啦?”
聂柔双手一紧想要抽回,益莹这边拉得紧,她没抽成。四目相对,她又看看站着的萧霁柠,才点点头:“是,我知道了。”
“你好生带着孩子歇息。”
起身后益莹拉着萧霁柠一路回去,进门了才问她:“刚刚三姨娘吓到你没有?”
她点头,益莹说:“那是因为下人没做好,三姨娘才发火生气,不因为其他。”
她又点点头。
虽然大姨娘是怎样说,三姨娘当时也没对着她怎么样,她也没有在丛中看出些什么来,但是小孩的感官是敏锐的,隐约感受到,当时屋里不友好的气氛多半与自己有关,却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好。
今年黎家的年很热闹,不仅益莹的兄长老母亲一同过来将军府过年,就连血缘亲近的黎家亲戚都从老家进城来。一时间偌大的将军府也没有多大似的,满满当当都是人。
黎家的叔叔婶婶天天算准时间到黎德兴的书房说事,无非就是想要提拔的,想要眷顾的,想要庇护的。晚上到益莹房里就烦恼不已,益莹笑话他:“以前对你爱搭不理,现在知道你是块宝了。”
“你别笑话,我被围攻了,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又笑:“是啊,男的找你,女的找我。一天天的跟我诉苦,老家不景气,让帮忙把家接到城里。”
“哟,能耐啊。你还能帮忙把家搬到城里?”
益莹拍了他一掌,一边继续帮他解扣子:“我哪能啊?他们一味就只知道钱。可是钱又是从哪里来?”
“还是你聪明。”
突然她就不说话,手抚平了丈夫衣服上的褶子。他问:“有事?”
“嗯。”
见她一脸欲语还休的样子,他也没有催促,等着她说。
“萧氏,会有人来吗?”
他点头:“萧原来电话了,他会来。”
“柠儿四岁了,他们将孩子丢在这里快五年,现在是要来接走吗?”
“我不知道,也许。”
她急了,才抚平的衣服又被她抓出痕迹,她说:“我不能让他们带走柠儿。你去和他们说说清楚,孩子,我们要留下!”
黎德兴安抚着妻子,搂着人往椅子上坐:“我尽量。”
益莹知道就算是现在的黎家,也奈何不了一分一毫萧氏,其中细微她不清楚,但明面上的一些事情她是了解的。单凭黎德兴个人打拼根本没有这么快就能成为一方霸主,有的时候丈夫也和她说说前头的事情,像他们这样想要冒头分杯羹的不在少数,真正能争得一席之地的更是少之又少。从萧挽晚被带走以后,萧氏和黎家的合作算是真正开始,主要还是金钱为主,消息为辅。黎德兴军事起家,这点他没想着要去依靠谁,只是想要比别人快,就要抢占先机,萧氏为他们做了不少。代价也显然易见,萧挽晚被接走,孩子还落在黎家。他们只是想让孩子在黎家过舒服了,别说萧挽晚是私自与黎德兴定终身,她终究是没有嫁入黎家,就算是生了孩子,也还是萧氏的人,死了也是萧氏的鬼,只有孩子才是真正的牵连。
对待萧霁柠,黎德兴是尽了父亲的责任,益莹就不用多说了,比亲生孩子都爱护疼惜。只是从当世局面上考虑,黎德兴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放弃这个女儿。他把孩子争到了又如何?他们会失去萧氏的外联,等同于失去了一股关键的力量,现在黎家的资产链统统与萧氏有关,单单这一条他就不能冒险。再者萧霁柠姓萧,萧氏虽把孩子留在黎家四年,却从来没有怠慢过这孩子,萧原一个月至少来三封信,不见其人,心意那是实实在在的传达到了。萧霁柠知道有一位心系着她的舅舅,还有庞大的外祖家。
益莹的心情,黎德兴懂,自己日日夜夜捧在手心的宝慢慢在长大,说送走就送走,怎么会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事情不是想不想得通,而是放不放得下……
大年初三,益莹带着三个大孩子去莫家拜年,这么些年来莫家先生为孩子们讲学识,于礼节上他们都应该来拜这个年。
莫家大院是古物,灰沉的厚墙,青涩的砖瓦都透露出一股远久的气息,加上过年的喜庆装饰,让人心中有感触有感叹。
益莹和莫家妯娌相熟,上午就来拜年,当然得周到款待,孩子们也是自幼玩在一起,两家人不是世交,也算是惺惺相惜。莫家太爷很是看得起黎德兴,连带着下面儿辈孙辈都有了紧密的交往。
莫宇轩见萧霁柠真的和家人过来拜年,原本就因为年节显得愉悦的心情,现在是藏也藏不住,眉目间洋溢着的都是欢喜。
“你来了?”
说着就上前去牵她。
“嗯。”
就这样莫宇轩站在萧霁柠跟前笑得温润。
大人们本不应该去揣测一个六岁孩童的心思,但是两厢的大人却不由自主的想到了一块。
莫家家长见过萧霁柠很多次,莫先生上完课回到莫家谈及课堂上的孩子,有的时候也会说起这个四岁的女娃娃,是个什么品行什么性格,大体都了解,如此说他们莫家是看着她长大的也没错。现在看自己儿子像是特别喜欢萧霁柠,以后若不变,早些定亲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莫家长辈貌似挺满意之后莫宇轩可能会和萧霁柠的亲事的同时,益莹也看出来这两个孩子长大后或许会有的一段情缘,对比莫家宽心的情况不一样,萧霁柠不姓黎,她也知道萧霁柠不会在黎家呆很长时间,萧原过几日就要来了,到时候接不接走萧霁柠就成了时间问题,那她又怎么能够安心开怀的看着这有可能发生的孽缘?
当初萧挽晚连孩子都怀上了,萧氏根本就不当回事,该带走的连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一面都说不好。如果莫宇轩真的和萧霁柠到了情投意合的地步,她不敢想。
益莹心里咯噔乱跳,手不自禁地用力将萧霁柠拉回自己身边,使得两个孩子牵在一起的手分开。
“先问好。”
便上前让小辈们与长辈问好,再落座谈话,之后才是大人和小孩分开活动。直到孩子们出去玩之前,莫宇轩都没有机会再向萧霁柠靠近,倒是几个男孩在一旁也聊得甚欢。
莫家也来了亲戚,自然孩子也不少,萧霁柠不是好动的孩子,两个哥哥把她安置在离大家不远的地方坐着看他们抽陀螺。在场的还有一位小姑娘,估计比她大一两岁,听见莫家的人都喊表妹表小姐。看上去文静淑女,却不想是个乐意玩闹的女孩,但是呢玩得不怎么样,鉴于是女孩,男孩们都有意照顾着点。
孩子们分两组,四个人一组,莫宇轩、黎谨、黎慎,刚好这个表妹就和他们一组。黎慎是个急性子,原本还好好的,谁知这个表妹技不如人,每一次又都想合着大家跟她玩,鞭子传到她这,没两下就把快速旋转的陀螺抽腌巴。如此两三回给黎慎急坏了,明明可以赢却偏偏有个“卧底”!
“你行不行了?要不你先到旁边歇一会?”
“我,我还想玩。”
“不行,要不你去他们那组。”
旁边的孩子间他们会回输嘻嘻哈哈的笑作一团,听见他说要把腌巴放过来自然不乐意。
“袁莉书是你们组的,我们不收。”
黎慎说:“这样不公平,除非你们也加个女孩吧。”
这时候萧霁柠正坐在那看他们,笑得也很尽兴。
莫宇轩说:“让柠儿下来玩几把吧。”
黎慎听了不可置信:“宇轩哥,你让柠儿去他们那组?还不如让她来我们这呢。”又斜了袁莉书一眼:“肯定比她强。”
莫宇轩笑着拍拍黎慎的肩膀。
黎谨说:“好玩而已,你当什么真?”
虽然加个女孩进来,对面也不太乐意,但心里想,最差也就是像对面的表妹那样了,也就无所谓。
开始时以为又来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姑娘,没想到那是大放风采。那天孩子们玩了很多,踢键子、滚铁环,除了投壶萧霁柠差一些,其他都玩得很好。大家也不当她是个女孩,谁玩的好她也跟着欢呼。从头到尾跟她一组的孩子俨然成了她的好哥们,可苦了黎慎。原本就是自家妹妹,却和别人玩得好,自己呢?还要照顾别人的妹妹,一天下来都没好脸色给袁莉书。袁莉书眼看这比自己还小一些的女孩什么都会,心里是发誓回去以后样好好练习,下次再来肯定别的女孩都比不过自己才行。
孩子们在院里玩,大人们就在屋里喝茶打牌聊天,还请了班子会来唱曲,屋里就有歌伶唱小曲。
快中午的时候,一个嬷嬷到莫家主母身旁说着话,莫夫人一边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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