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霞紫气渐渐泛起崇光,院外已有人声喧哗,窗外绕着满地的麸皮啄的鸡一声接一声打鸣,正是这鸡鸣将王素一家叫醒,其中一只大花翎子的公鸡羽毛亮丽,挺着胸膛抬起头围着三五只母鸡传圈,似乎是在巡视自家的江山,院西独立的一间屋子上竖烟囱,烟囱里有烟,正如千万普通人家一样,王素的母亲已经操持早饭了,往灶台看去,锅里咕噜咕噜冒泡煮着粥。
等人声传入屋中,王素坐起身背靠着墙,他一夜没敢睡,深怕睡着以后再一次陷落入某种神秘的梦境中,此时听见响动,浑身激灵一下从轻微打盹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因为他家窗户和门的朝向在南,而此时太阳东边初升较低,所以阳光并没有直射入屋中。
但周围一片白蒙蒙的天光乍亮,给他带来了不少的安全感,精神也相较舒缓了下来。
过了会儿,堂上先是一道开门声,然后是一些分不清什么动静的声响,不久,就听见母亲的声音传过来:“醒了,就起来,吃完饭后还得读书做功课。”
王素不知道母亲是招呼自己还是王默,但现在真让他继续赖床睡觉还真没有这个兴致,所以,王素顺势就穿好了衣物,顶着两个轻微的黑眼圈推开了房门,进了堂上,摆在中央的炉子已经生起来了,他蹲下又添了点柴火。
接着把瓦罐添满水放在炉子上面,等它烧开了,用热水做梳洗。
做完这些之后,王素这才安稳的在凳子上坐下,没多一会儿,西边的门也开了,而后从中走出来一个不大的少年,看他的眉眼跟王素有几分相似,飞扬的眉毛透露出少年得意,但却又有一股脱不开的稚气影响着他,他就是王素的弟弟——王默。
沉默寡言的王默见到王素,开口道了声:“哥。”王素看他一眼,再点头作回应,兄弟两个这算是完成了一次交流。
这幅场景在过去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次,因为两个人再熟悉不过了,不需要过多的交流。
此时,厨房里的早饭还没有做好,王默犹豫了一下,突然向王素询问道:“兄长对这次县里举秀才有多少把握,实在不行我去求求先生,给你些指点来增添些把握也好。”
王默声音顿了顿,又说道:“毕竟这次的教谕偏向于务实,不喜务虚,而兄长擅长歌赋,不善策问,恐怕不讨教谕大人的欢心。”
宋国选拔人才的手段是察举征辟制,它有别于以前的单纯依靠家族血脉出仕做官的制度,变得更加偏向于寒门平民,其中察举征辟是两种方式,其中由上而下的是征辟,自下而上的是察举,前者是由朝廷直接向个人征辟做官或治经博士,这类人因为入的是中央官学——太学,所以又被称之为太学士元。
而后者则相比要复杂一些,是由下一级政治机构向上一级举荐,依次由官学向县举荐,县向郡,郡向州,最后是中央,他们分别叫做秀才、举人、探生、进士,自然征辟要比察举更高级,日后做官治学的成就也更大。
王素闻言,先是神色暗淡了几分,转瞬恢复了以往的淡然面貌,道:“还是莫要麻烦先生了,再说即使请了先生也不一定起作用,何必白白浪费这个人情呢,大不了我在等个三四年,说不定下一个教谕是个喜欢诗词的呢。”他这样向王默解释,也是自我开解道。
教谕是县衙主管官学科举一类事项的官员,与县丞、县尉同级,一般在任七八年就要换人,这是防止县衙尽是其门生,架空了县衙政权。
言语中究竟有几分是真洒脱,几分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就只能说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昆仲两人说着话,外面天色已大亮,母亲也把饭菜端上了桌,仔细瞧,也不过是三碗稀水一样的玉米面粥和一碟萝卜腌的咸菜,旁边还摆着些白薯、南瓜干,这就是一家子的早饭了。
见母亲坐下来,两人很自然的没有把话题继续深下去,而是吸溜吸溜的嘬着粥,等到两人的粥下去近一半,碗底露出一枚鸡蛋,鸡蛋是家里母鸡下的,因为没有足够的粮食喂养,所以一天最多收获三四个,除了放到篮子里的,大部分都给他们补身子了。
王素故作不经意往母亲碗里瞥了一眼,果然碗底空空如也。
很快三人就吃完了饭,等到收拾碗筷时,母亲看了一眼王素,说:“昨夜没休息好,熬夜伤身体,你父亲曾经说过,悬梁刺股实不可取。”
旋即吩咐道:“去喂完鸡之后再回房休息吧。”听到“休息”一词,王素下意识的露出了惊惧的神情。
他对于昨日昨夜的梦仍历历在目,蛇、妇人两样原本并无异常的事物给他带来很大冲击,甚至王素在经历了整个后半夜的思索之后仍然没有头绪,耗费心神过度,这才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没有精神。
不过唯一能让他把握住的是关于梦中提到过的“南华”一词的深刻记忆。
南华是庄周的道号,战国时代人物,是著名的诸子百家之一,承袭道家无名老祖,与冲虚、文始并列为道家三大真人,著有《庄子》一书,此书又因其道号名《南华真经》,或许可以从这本书中找到相关的线索,王素思索道。
但可惜,王素并没有读过《南华真经》,只是听说书人说过,他考虑到魏家藏书楼中或许有所收藏,过些时日可以拿《中庸注》去换。
王素听母亲说完,胡乱应了一声就回房去了。
余留下母亲王默两人在那对视相顾,不用说,两人也察觉到不对劲了,但王素没有要透露的,王默也不好猜测,他只是先前听王素提了一句,昨日要去一趟魏家,他临时接了个活儿,贴补家用,也许王素的不正常与魏家有关,而母亲则没有过多追究。
此时此刻,她想的不过是尽力给他们提供更好的生活条件,宁愿自己受苦,这不能说母亲不关心王素,而是早年没有读过多少书,知识水平有限,她是王素父亲在未举秀才之前娶得妻子,村里人给介绍的,母亲虽也识字,但只读过《女诫》,做不得文章,字不合句,句不合段,段不合篇,自然也称不上什么才女,母亲就是一个懂些事理的普通寡居女子。
晌午,王素再一次醒来,这次他的精神好了很多,他定定的注视着房梁,发了会儿呆,然后转身走出了房间和大堂,一脚迈进院子。
“娘。”
王素称呼了一声,正在与邻居杨婶一边闲聊一边挑着黄豆的母亲转过头,本来放松的脸上瞬间带上关心,母亲问了下王素的状况,等到他回答没有问题之后,母亲又兴高采烈的对王素说。
“我刚才还在跟你杨婶拉呱,她说李大夫家女儿大了,李大夫有意给她找个称心的夫婿,那日她在李大夫面前提了一句,没成想李大夫没拒绝,说先见见再说,然后你杨婶就赶紧过来和我说了,怎样,要不改天去他家医馆见见?”
杨婶在一旁热情应和道:“我可是跟李大夫打下保票,说你长得一表人才,过几日一定登门,你可一定要去啊。”
母亲笑容满面,而王素闻言却只能苦笑一声,连连推辞。
说实在话,别看王素已经到了十七八岁的年纪,官学里的同龄人已有娶妻的了,但他至今还真没这个想法,对于杨婶的一番好意,王素先是表示感谢,然后把心里想的说出来,让杨婶代他向李大夫道歉,说此事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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