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者初入三清门下,换上一身玄衣鹤氅的道袍,佩剑,头顶芙蓉冠,还有与之相配的子午簪子,一种从后往前插法的冠式,这是一般道家服制。
正如寺庙和尚的短发、黄披一般。不过葛言倒是不太讲究这些,甚至连他自己的道袍衣裳都油腻污垢得很,当然若是他有意,只需施个法诀便可清净无垢了。
神异的是,他这身青色道袍穿了可有些年数了,却一直不见损坏,只是脏的很,遮掩住了这件衣袍的锦绣华彩。
究竟他在世间修道者中有着什么样的地位,诸人都不能明辨,但知绝非等闲之辈。
王素虽然拜入了山门,却只停留在山脚下、还未曾攀山,也就是打根基时,却也算不得是正经的修道人士,自然不可无端收受道袍华服,大概等他正是修行之后才算是受道箓为道士,但据他的观察,恐怕是不会特意得到此物的,仍旧是依本来的长衫模样行走世间。
道门以紫青之色为最尊贵者,而他的青色长衫却也无意中契合了此等规矩,想起自家师父的逍遥不羁,王素有些无可奈何,这些时日里他发现了个奇怪的现象,便是师叔木春和师兄木槿一脉的修行之法似与自家不同。
初时,他只是感觉两者的样貌气质大不相同,再者便是那日唤禽时木槿交代给他的诸多境界与师父所传不符,尽管王素可以理解为此为同一种境界的不同叫法,可他心中自以为并非如此,最后便是三人施法时灵机所呈现的不同表象。
他最熟悉的便是与他日渐亲近的师兄木槿了,他也曾近距离见过,木槿的灵机是呈现出赤霞之气,在联系师兄的本体,很明显是走的木生火的路子。
木火成风,这样师兄的道途便一窥可知了。
而他也有幸见过师父和师叔的灵机表象,师叔灵机厚重载物,抬眼望去便是山峦叠起,最是雄浑大气不过了。与之相比较的师父的灵机则大为不同,若是让王素去形容,他只觉得自己言辞匮乏,无法尽数表达出来,若是让他强作描述之语,勉强可用“混溟玄妙,渺渺无际”来形容,这可能是他们的修行之法的不同造成的,据师兄表示,这表象其实反映的也是根本之法。
若修山法,则如师叔一般坤势厚德;修水法,则微澜波涛、水光一色;修火法则赤霞满天、灼灼之态,世间有万物存则有万法兴,天然贵道不拘一形,总和论起来,应有十二万九千六百种法罢,实则也只有一炁。
王素才堪堪修行完《枕中书》导引术,轻吐出浊烟,观其状,这次的浊烟较之前几次已经淡薄了不知多少。
这是王素体内杂质即将清除殆尽的预兆,当他将其彻底清除之后,体内纯净无垢,剩下的便是通过饮下师门为他准备的洗灵净水来修复之前因各种不良习惯所积聚在躯体中的暗伤暗疾,再之后才是真正入了门,到了能够传承师门正法的时候了。
他估计再过不久,便可以着手修复暗疾了,这发现不由得使他精神稍稍振奋,既然今日的修行已然完成,他欲往酒铺一趟,这些日子他也算是稍微摸着了师父的一点点习惯,便是经常往酒铺里去沽酒。
所以,近段时日连他也去的频繁了些,酒铺中,寻一处比较安静的角落,王素便趁机讨教些修行上的疑惑,而师父喝酒喝到兴头上便随口解了。
他沿街而行,步伐甚是迅速,消磨不起半点白昼光阴,临行前,王素早已打了一壶虎骨酒,上次两人聚散归家之前师父特意提过的。
片刻不停,等他再次回过神来之时,已然能抬眼望见远处街上的一家酒铺子了,他走近些停下脚步,向里面张望一会儿,却也未曾见到师父的身影,他顿时了然,看来是自己来得早了些,按照以往,再过不久便是两人不约而同的时刻。
王素手里提着酒壶,酒铺的掌柜见是来了客,转头撇下账本看向了他,笑道:“后生又来了?”
“是,还是原样来一份。”王素应道。
然后,他找到之前的座位,放下酒壶,便在此处耐心等候,又一阵子,一酒铺里帮忙的伙计端着个托盘,上面呈着一碟落花生,两个酒碗,两双筷子摆上桌后,伙计便径自忙活去了。
斟满了两个酒碗,王素独自饮了起来,他始终不发一言,意兴思飞,尽管如此,但他却没敢多喝,毕竟这虎骨酒不比黄酒,劲力大,一口气喝得多了灼烧腹腔,即使他如今通过修行《枕中书》,身体强健了不少,仍耐不住这酒的烈性,王素权且聊以慰藉。
恰巧是铺子里酒客不多,掌柜的忙里偷闲过来搭两句腔,王素几次三番来此,两人也渐渐熟悉起来了。
掌柜的问道:“后生也独爱酒乎?”
王素一向不擅应付他人,闻言轻笑,道:“不敢称爱酒,只是借此谋事罢了。”
“书生倒是直爽,”忽然掌柜的耸了耸鼻子,问道:“此是何酒?”
“药酒。”王素又进一步解释道:“是虎骨酒,之前逛庙会跟一个猎户手中买来的,不若掌柜的也饮一杯如何?”
掌柜的没有拒绝,便拿了个酒盅,高一寸,宽半寸大小。
满上之后,掌柜的不强作扭捏之态,十分好爽的品尝之后赞叹道:“确为好酒,来日我也要去庙会寻个猎户喽。”长久以来,掌柜的便以风趣幽默,待人宽和闻名,这不仅给他带来了好人缘,也使得他的生意不衰。
两人还欲再聊上几句,此时却听见外面来了一句夹杂着醉意的声音:“元初果然在此!”
王素听得这一声喊,陡然一惊,后又转为一喜,来人虽非刻意装腔作势,亦中气饱满,回音绕梁,一时间王素全无了方才的谈兴。
掌柜的见来了正主,也识趣的退回了柜台上。
来人也不需让,就着碗口一仰脖颈,喝将起来——但听得他喉头滚滚,嘴角淅淅,几个呼吸便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啊,酿酒的手法粗糙,还不如这店家精巧,不过是仗着好材料罢了。”又道:“此酒对汝无甚大用,倒是凡人长久饮用此酒再配合上我门中传的《枕中书》,有延年益寿的功效。”
葛言似乎了然王素的心思,直接点明了根由,见他欲起身解释,容色不在意的摆手道:“无需在意这些,不过是旁枝末节,只要不传门中嫡传正法,一切都由你去。”
接着,这两人你一仰我一仰,半句闲话也无,不免有个争强好胜的况味,奈何王素酒量不大,只好运转起导引术化解此中醉意。
直到王素岔口道:“我有一言不吐不快,”不待葛言回应便独自说道:“之前我与师父素昧平生,而仅第一次见便要收我为徒,不知何解?”
“此中真意牵扯一位大能的因果,为师不好点破,能告诉你的是‘无何有之乡’之名,你自己去想。”
“不过这只是最初你我两人的结缘之由,在我真正收你为徒前,你实则经历了三关之难,或许你察觉不到。”
“哪三关?”
“佛道之关、仙凡之关、恒心之关,这三关你只是堪堪通过,既无出彩之处,也无失分之处。”葛言一颔首,缓了缓豪饮之势,见王素仍然不解,便说道:“你若不肯放下佛缘,我不会出现,你若不曾再来桥上寻我,我也不会出现,你若不曾来南山找我,我也不会出现”
一口气说完,葛言狠狠地摇了摇头,指着王素道:“元初莫要多想,既已过去,你我便是有缘,只要《枕中书》圆满,为师便可传你修行正法。”
王素突如其来的被他这一指,不觉间心为之惊、胆为之寒,五脏六腑在腹中一阵翻涌。
“噫!”王素蓦然一怔,张口结舌:“师傅竟然知晓——”
忽然他庆幸道,幸而当初做出了正确的辨择,不然何以有此种机缘,不过方才师父口中透露的那一句“无何有之乡”,却让他不由得浮想联翩,浑身的酒意也被惊得一干二净,整个人清醒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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