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道士下山走了一程,正值食后时分,再到一处栖身之所——店名松源,是个茶馆。若是按照道士所估算的,应该就是在此间觅一小宅,与王素做个邻居。
可是道士却另有打算——他知道,自家终究非是尘世人,如何能够深受此烟火气呢?便在距王素家不远处找了个茶馆,只消得放出神识就可得将此间发生之所有尽收眼底,其实他本意是想要用酒铺替代茶馆的,但奈何此处便宜的多。
这里只需要花费三文钱就可要一壶茶,足足可坐够一日。
如此也没有人会驱赶你,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好地方,对于道士凡事无可无不可,自便于茶馆驻足,也不求何等的好茶叶,此处也未见得有何好茶叶,所以只随便点了个最便宜的茶饮和一个干粮、一碟咸菜聊作饱肚,当然这只是做给别人看的,他早已辟谷了。
信步挑了个稍靠窗的座位,多拿了一文钱,他暗骂了一句“奸商”,便坐到了位置上,放开神识蔓延至王素居身之处,此刻王素尚未睡醒,正躺在床上打鼾,道士可以感受得到他房里有妖气残留。
道士眼神一道寒光闪过,却未曾做过多的行为,他早已探查到了那妖怪的踪迹,但此刻并非是良好时机。
以道士的境界,若欲灭杀此妖根本耗费不了多少功夫,只一挥袖便可了结。
无意间一瞥,见道旁一一小推车过来,黄竹一丈,白布黑字书就小旗一支,上书——豆腐脑,迎风飘摇,道士连忙叫停,要了碗豆腐脑,上面葱花青葱,豆腐乳白,还有棕红色的酱汁,他将碗里的豆腐捣碎,豆腐和酱汁交融。
他舀了一勺下肚,一捏胡须,觉得美滋滋的,禁不住感叹道:“果然,豆腐脑还是要吃咸的。”
道士饮食之时并未及时收回那一缕神识,他无意中发现,书案上的一堆书中压着三张纸,按理说这并不足以引起他的注意,但他却在此中感受的几分无何有之乡的意韵。
准确来说是南华真君的一缕悟道之思,王素在其中的收获是从无到有历经了南华真君入梦化蝶,此与道士的收获难较高下,均属于此间造化中上等的一流,是最适合于其人其时的造化,正如道士修行上的瓶颈。
他之前也未曾想过王素会有如此造化,大多数能进入其中便已然是福源如华盖了,出来时带出一两个天材地宝倚作神魂寄托。
若是凡人或者有聚宝盆,芙蓉枝,金玉冠等能提升家族气运的物品,当然一切看有缘者的需求。
过了一两个时辰,他一缕神识目送杨氏归去,便见王素回房读书了,正待呼唤小二给茶壶续茶水,却见到王素磨墨、沾笔,书写一气呵成,真正让道士惊讶的是,没想到王素却有几分才能,仅这一手好字便不愧于是一读书人。
再一看,纸上出现的一首诗余《鹧鸪天》,其中真意已有几分脱离儒家,进入道家的逍遥洒脱了,一句“天教分付与疏狂”道不尽的狂放不羁,道士未曾想过这一小小书生竟当真与道家、他有缘。
此间有说不尽的缘分妙不可言,道士笑了,心中更是不自觉地提起了兴趣,连那甘涩无味的茶水也喝的津津有味。
原本小二给这位舍不得掏钱的客官续完茶水正欲离开忙活,谁曾想忽然听他失神的开了口。
“确有几分楚狂人的风采。”
一茶馆小二当然不知楚狂人是谁,但若将其牵扯上一个人物,便有几分了解了,此人便是名传千古,被儒家人奉为圣人的夫子。
有这么一个故事:战国时楚国的狂人接舆唱着歌从夫子的身旁经过,道:“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这时夫子听到了,想要下车跟他谈谈,可惜接舆以袖掩面赶紧避开了。
当然后来狂人接舆也成为了一位大能,如今已不知去向,但他的声名随着夫子永在世间流传。
这一叹,相当不寻常,毕竟如倒是这般便是不逊于接舆的大能之士,若有人能得到他一句小小的评价,立刻声名鹊起,甚至很有可能会直入一些大官员的府中为宾客。
小二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衣着邋遢,头发上挽着的道士发髻凌乱,很显然是长时间未曾打理的样子,如此很难给人一种体面的形象,小二随意瞥了他一眼,眼中流露出些许鄙视的意味,道士当做没看见,没将其放到心上,此刻他正为自己即将获得一个称心意的徒儿而感到发自内心的高兴。
“此子当不应为我弟子,若让其入长庚星主台前,吟此拙作,岂不让那酒鬼给抢了去了嘛。”
说着时,他感觉自己一声“长庚星主”刚出口,便感觉天上一道目光越过层云、碧落,投射到道士的身上,兴许是两者认识,只见道士轻轻颔首,那道目光稍作停留便离开了,而他桌上多了一小壶酒,上面盖子紧扣,但仍能透过琉璃制的酒壶见到其中的酒液。
泛着琥珀光芒,若是此刻又一玉碗来将其盛放,便应了那句诗了“玉碗盛来琥珀光。”,而道士也是半开玩笑办发半法牢骚道:“既赠与我美酒,何不在留下个玉碗与我,改日当去你这老酒鬼家中打打秋风。”道士暗自想着,开怀大笑。
他继续注意着王素,时光过得很快,只一眨眼便迎来了夜晚,原本此时道士应该回山的,但掌柜过来先是拱了拱手道:“客人有礼了,小店即将关门打烊,还请客人移步,多多包涵。”
道士诧异问道:“如此早便要打样?”
掌柜仔细观察他的神情并非装模作样,苦笑一声,道:“今日年夜,家人催得紧,所以得早回去阵,来小二,送客人一碟糕点,包起来。”
他回首对着小二不客气的招呼了一声,道士见他这副模样也是忽然想起了几天的特殊日子。
此事错不在掌柜身上,确是自家耽误了人家,故不好意思收下这礼,摆手拒绝,利索的拿着那壶酒出了门。
却见小二苦着脸问道:“掌柜的,为啥对这臭道士这般客气?”
掌柜笑了笑,未曾多说,而道士出了茶馆的门,突然想起若是年夜,那酒馆岂不是也会早早关了铺子吗,想到这,他也坐不住了,一路小跑冲向了那座酒馆的位置,到了那儿,果然见到那店家已经收拾、准备关门了。
道士连忙上前,要了壶酒,笑着给店家拜了个年,而店家道:“你这道士却是爱酒之人,今儿个多给你些,把你这酒壶给打满了,算是给你的过年礼了。”
闻言,道士笑眯着眼,连连道谢,惹得店家大笑,到了道士临走时,店家劝解道:“还是还俗,娶房媳妇好好过日子吧。”
道士只是应下,并未揭穿自家的身份。
他把那壶琉璃琥珀酒扔进了储物袋中,手中拿着的是刚打的凡酒——白薯干和粮食配在一块酿的。
若说前者,酒液软滑清凉,入口不滞,一注落腹,通体畅朗,只是似乎未臻至熟透,还惨留下些结晶似的细微浮粒,仿佛不散的果粒,道士兴许是感受到此,所以才不饮用的。
至于后者,则无法与前者相比,若比较则为霄壤之别,只是一个人的口味罢了,也有化凡的原因,毕竟道士化凡的并非王公贵族。
又是几个时辰,道士给自己施了个隐身的法术,站在王素家的院子外,亲眼看着房中三人春光融融,一股子就不曾浮现于他心中的情感悄然爬上了他的心头,这并未给道士带来过多的苦恼,只见他一阵风将心底的尘埃拂拭掉。
“别有天地非人间。”道士指着天上清浊灵气之变随声应道。
他是听到了王素福至心灵的那一声“辞旧迎新”而道的,道士并不感到惊讶,因为能受到南华真君的青睐的,即使之前无通灵——也就是修行人的修道道种,也会随之衍化出来的,若让他说唯一让他稍产生兴趣的,便是他弟弟——王默了。
若说昆仲两人,兄长得了道缘,那兄弟则得了根骨,此根骨甚为不凡,甚至让他也不自觉的产生了收两人为徒的想法。
但很快便否决了,因为他这脉传承一代只可传承一人,不过却可给王默留下些东西,也算是看在自家这个未来徒弟的面上。
不过,他看王默似乎对修行一途无意,据他的听闻所知,王默与王素不同他自小便在读书上面有很大的天分,这兴许是他把上天赐予他修行的天资给了读书学业,但道士也无疑改变这种状况。
毕竟个人有个人的机缘,强扭的瓜不甜。
道士见王素肉身经过了清浊之辩的灵气灌体,祛除了昨夜侵染入体的妖气,省的自家在动手,于是便轻笑一声,转身往萧山走去。
尽管此刻城门已经关闭,但这无法妨碍到道士,只看他愿不愿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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