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的冬天冷极了,白日里、暖阳下融化成水的雪会在一夜之间重新凝固,甚至成为更加坚硬的冰凌,一根根倒挂在房檐下的类似于宝塔状的冰凌晶莹剔透,像是北方玄冥送给人们的礼物,格外受孩童的喜欢。
早些年王素年纪不大时也喜欢冰凌,攥在手掌等它融化成水从指缝中流出,舔一口或是掰一小块含在嘴里,也不去管是否干净,只觉得这样十分的好玩,仔细回味起来甚至还带有一丝丝的甜味儿,这是每一个生活在乡下儿童独属于冬天的回忆。
腊月初一,王家庄大伯家。
因今日大伙儿回来时已经快接近下午未正,再加上相较于三伯家,王素一家算上王素、王默和母亲只有三人,于是大伯母便殷勤的将他们一家留下住一宿,等第二日早上再往县城赶。
冬季天黑得早,大约过了酉时太阳就完全沉没下去了,母亲只稍微一考虑就爽快答应了。
这一决定让王默很是高兴,虽然他不太说话,但是跟小伙伴玩耍是不需要太多语言的,所以很明显可以从他的眼中看见欣喜。
一旁的王素听闻这个消息,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有了考虑。
三伯一家住的地方离这里稍微近一些,所以也没留下在大伯家吃晚饭,就急匆匆的往回家赶,希望能在日落前到家,大伯苦劝良久也无果,也只好由他去了。
晚上也不知道是因为王素一家留在这吃饭的缘故,还是过年本来就吃的好,晚饭桌子上鸡鸭鱼肉齐全,甚至还有农村自己家酿的腊酒,吃饭时分成两桌,王素、大伯、王献、王默在一桌,母亲、大伯母和她的小女儿在一桌。
王素这一桌每人身前放着一个饭碗,可惜饭碗里装的不是饭菜而是酒,开始时大伯母嗔怪道:“小孩子哪能喝酒?”
可是,大伯爽快的一挥手就给王默给满上了,理由是大丈夫哪有不喝酒的,小丈夫也得喝酒不是,话说完大伯母也没和他犟,她知道大伯父只要沾了酒就得带上点醉意,而此时他的酒碗已经下去一半了,无可奈何的她将王默碗里的酒只留下碗底一层薄薄的酒液。
一顿饭吃的宾客尽兴,进行到很晚才结束。
大伯母给王素一家安排好住处就回房休息了,王素单独一个房间,王默和母亲一个房间,安排的很细心,由此可知大伯母为人持家是个精明妇人,虽然没有读过书,但做人处世的道理不见得少。
因寄宿他人家作螟蛉之客,所以王素稍事洗漱就上床睡觉了,躺下后,他却半点睡意也无,一天都在想那件事。
其实早在之前他就已经遇见过奇诡之事了,今日在祠堂见到的白烟小人的出现不至于让他太过恐惧,但是好奇不解却是有的。
而且他此刻已经有了一些猜测,既然每一个牌位下有一个小人,那么极有可能这些小人是依附于排位的,又处于祠堂、能够吸收王家子孙的烟火,并且没有对他们表现出攻击性和威胁性,恐怕那些小人是列祖列宗的鬼魂。
现在他王素没有证据证明这个猜想,但他内心的直觉告诉他这是真的,而且之前他隐约听见过这种事,梦中的轮回转世中也在某一时刻听人提起过,当然他并没有见过此事。
躺在床上越是思索越是难以入睡,索性他坐起身来,下床去到一杯水喝。
仰头饮尽杯中水,脸上因醉酒而微醺的酒气也消散了些,这使得王素的脑袋清醒了不少,忽然他隐约听见隔壁有开门声,旁边的两个房间左边是大伯的卧室,右边是供母亲和王默居住的房间,王素侧耳趴在门上倾听,声音似乎是在右边传来的。
他心中不由得起了猜测,莫非是家人起夜,轻微的关门声之后是在大堂中走过的脚步响动,他透过门缝见到一个不高的身影走过,王素暗自叫道“王默”!过了一会儿他看见窗外王默走过院子的身影。
王素不知道为何大伯家没有养狗,因为村子里十户有九户养狗看门,但因为大伯家没有养狗的缘故,王默很轻松的就出了院子。
见状,王素也顾不得喝水了,只见他匆忙换上下裳,穿好鞋,又披了件外衣就也跟随着王默蹑手蹑脚的出了门。
两人前后脚出门,月光下,王默沿着来时的路又折回了祠堂,王素在后面跟着也早发现了这一点,不过联系白日的事情,他很快联想到或许小弟也看见了白烟小人吞云吐雾的画面。
穿过了小渠,再前方是一片密集的住宅区,因为白日里走过,所以王素记得很清楚,到了那里,他就可以尽量缩短一些距离了,因为做过的这段路程人烟较为稀少,空地很多,不易躲藏,王素没敢靠的太近,怕被他发现。
明月映在渠中像是个圆盘,个中景象真应了当年太白道人吟诵的诗“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此中真意不足为外人道也。
可惜王素并没有注意到这种美景。
他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王默的身上,即便如此,在小巷子里走了一会儿,很快王默便不见了踪影,但他也没有马上跳出了寻找,只是在原地蹲下四处打量,寻了一阵,晚上寒意透衣刺骨,让他有点吃不住寒气。
这时,王素有些忍受不住,即将马上站起来时,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顿时他不由得吃了一惊,身体应激反应立刻一阵震悚,然后迅速回过头来。
月亮在对方的身后,月光给他描了一层白边,看身影赫然就是王素的弟弟——王默。
王素的脸瞬时僵住了,接着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兄长怎会在此地,”王默问道,“莫非也是来赏月的?”
语气中调笑的意味简直不要太明显,而王素却装作没听出来的模样,一番惊喜道:“真是不愧是亲兄弟,‘心有灵犀’一词果非虚言。”
王默一阵冷笑。
王素见他模样,知道是糊弄不过去了,再说王默自小便聪慧,于是只好说道:“小默这是去祠堂?”
“你果然发现了,”王默了然道:“之前在回来你问两位堂兄是问题时,我在旁边听着,就知道你一定发现了什么,而且这次同辈人中恐怕只有你我二人有所发现。”
不待王素回答,又道:“我此行是去探索祠堂的,兄长莫非也有意...”
说到这,只见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既然王默已经发现他了,索性也不在跟踪,两人并排行走。
村子的人家睡得早,亥时不到就已经息了灯,这一是没有那么多的解闷娱乐活动,二是灯油耗费银钱不少,大多家中都不富裕,这份钱能省则省,所以之前整个王家庄就已经十之八九都陷入黑暗之中了。
唯有零星的灯光散落在一片黑暗中,只有庄子中央的祠堂灯火通明,隔着老远就能见到微芒。
走近些,祠堂门口台阶上蹲着一个老汉,他正在就着冰霜饮酒。
两人到此踌躇不能去,耳边听见一道苍老的声音:“两个娃子…躲在那干啥……天不冷吗,赶紧进来暖和…暖和……”探头看,王素愕然发现发出声音的正是那个饮酒的老汉。
见王素两人仍然不回应,又说道:“难道就这么怕我……这个半入土的老汉?”
到了这个地步,王素只好硬着头皮把王默护在身后走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