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素负起王默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程,来到了一块石质牌坊下面,约三丈高,上面是用金漆描边的三个大字,王家庄。
据说王家庄存在的历史在王氏族志中有只言片语的记载,大约往上追溯到二百年前,黄河下流沿岸决了堤,现在河上郡的邻郡——东临郡发了洪水,王家老祖宗连夜从东临郡迁到这,不知道什么原因就在此定居了下来。
老祖宗有三子,二儿子死于洪水,三儿子传承了两代之后断了根,现如今的王家人都是大儿子的子孙,已经传承了十余代了,广泛分布在巨野县城附近村庄。
大部分人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务农生活,还有一部分操弄起了其他伙计,如木匠,行商,治病大夫,教书先生,随着生计的不断开拓,王家人的身影也在往其他地方延伸,甚至在邻县和郡城都有王家人的身影,由此可见,王素一家算是离得近的了。
若是其他地方的,或许就得赶在天还没亮就往这里赶,还不一定赶得上祭祖。
王家庄挨家挨户都大敞开着门,站在牌坊外面都可以听见锅里嘟噜嘟噜烧沸水的声音,这是再往锅里下饺子,过会儿上贡给祖先的。
王素愣在那儿,仔细打量了一遍,忽然感觉到一阵来自于血脉的悸动,或许可以说是亲近感,村庄里行走的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或多或少有一定的相似性,王素、王默二人也如此。
母亲走在路上脸上鲜少的收敛起了那副泼辣的尊容,换上了一些伤感和感慨,她一边走一遍四处打量,偶尔有认识她的还挥手打个招呼,问候一声“兴义媳妇回来了?”,言辞不花哨,而显得分外质朴。
即使是王素这个喜欢诗词歌赋的书生,也不由自主的觉得这些质朴的问候格外入耳,胜过诗句无数。
三人往庄子里面走,很快来到了一户并不显眼的院子前,进了院子,三伯父一家人已经坐在大厅唠家常了,王素进去之后,见到三伯和大伯家的小孩玩耍在一块,里面王默都很熟悉,他们是一块玩起来的,而坐在两个中年人旁边的两个看起来和王素差不多大的青年人是两家的长子,其中穿白衫的、个子较高的是三伯之子——王长源,也是给王素介绍抄书这份伙计的堂兄。
另一个四肢十分粗壮、看着憨厚,但眼睛中是不是闪过一道狡黠的是大伯之子——王献,他们两个人的名字都是王素父亲生前取得,目前王献跟着三伯学做生意,听三伯说他很有天分,日后有望传承他的衣钵,这让大伯听后很是高兴,毕竟他是三兄弟中唯一没有读书天分的。
坐在床上绣着针线的两个女人是两个伯母,玩耍的几个小孩看见王素牵着的王默,顿时惊喜地叫了一声。
接着一起冲过来,拉着王默往里走,还冲着屋子高声叫嚷道:“爹娘,王默来了。”
里面听见叫声,仔细寻思了一下“王默来了”,然后开了个窍,知道是老二一家子来了,于是都笑着迎了出去,三家人聚在一起很是寒暄了一阵,景象很温馨。
不一会儿,母亲便被大伯母和三伯母拉道里屋去说些女子家的体己话,王默在院外和小伙伴们玩闹的不亦乐乎,只余下王素跟一群大老爷们坐在一起聊天,三伯父为人精明,率先问了一句:“听我家长源说,你接了魏家抄书的活,怎么样,还得心应手吧?”
王素闻言赶紧上前,先是向两人道了声谢,然后开玩笑说道:“多亏了堂兄,不然家里怕是揭不开锅了。”
“你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活儿是长源前两天给你找的,你还没给人家抄完书,怎么会给你钱呢,净跟你三伯开玩笑。”三伯笑骂道,话说到这,忽然语气一转,道:“不过家里要是是在没钱一定跟你大伯三伯开口,我们有钱。”
大伯在一旁点头应和道。
王素脸上自然染上笑意,不动声色地故意错过了这个话题,大伯一家知道他不愿意过多聊这些,于是便东家长西家短的聊起来,当然大多是三伯再说,王素三人和大伯在一旁听,毕竟三伯经年闯荡见多识广。
里屋,大伯母与大伯父不同,她的性子反而是个精明女子,她拉着王素母亲说悄悄话:“你家王素年纪不小了吧?”
王素母亲也不动声色地点头,似乎知道她要说些什么,果然,大伯母神神秘秘的说道:“我认识一家女子,跟素儿很配,要不等过完年我陪你去看看。”
......
很快,大锅里煮的饺子熟了,大伯母结束唠家常的兴致起身到灶房,用漏勺把饺子盛到盘子里,再把盘子放到篮子里,除此之外,篮子里还有些瓜果、糕点、黄纸和纸钱,一些顽皮的小孩还会偷摸抓两块糕点解馋。
当然这里的黄纸与王素桌案前的纸也有不同,是专门用来上坟的最下等纸,即使如此,分量也不多。
三家不久就收拾好赶去了后山,后山是王家庄先人的坟墓,去祠堂之前,需要先到后山这里埋葬着祖先尸首的地方祭祀,不过与前者不同的是,上坟是不允许女子出现的。
所以包括王素母亲在内的三人以及两个小姑娘都很自觉地站在远处等着,因为上坟很快,花费不了多长时间,一旁还有其他的家眷同样在等待自家丈夫,三五人成对言笑晏晏,而后山王素一行人找到了一个坟堆,那里面葬着他祖父祖母两人。
在墓碑前摆下祭品,一行人无论老少都要下跪叩头,没人觉得不自在,毕竟给自己家祖宗下跪是天下间最真的道理,皇权也无法干涉,在此世,若给儒家祭祀的对象排个顺序的话,应为“天地亲师君”。
上完坟,再把盘子收起,找到女眷便往庄子正中央的王氏祠堂走去。
祠堂是整个王家庄占地方圆最大、高度最高的建筑,其他人不是没人有能力把自家的房子修建的更加雄伟高大,而是不敢,一家祠堂是一族最重要的东西,代表着新旧传承,更何况朝廷也有相关规定,把一切限制在条条框框中。
等到他们到达祠堂前时,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了,甭管认识的不认识的,只要能出现在这,便一定是王氏族人。
祠堂祖先牌位前摆着三五个太师椅,上面坐着人,仔细看都是老人,其中以坐在最中央的老人年纪最大,他是整个王家年纪最大的人,是族老,也是曾经的族长。
他被族人称呼为——老太爷,不是王家的则在前面加上个王字,尊称为“王老太爷”。
王老太爷旁边的是次一级的族老,在族中也掌握着不小的实权,在这个“家法高于国法”的世界,族老一言可决定人的生死,当然也有不小的限制,例如需要集体投票,还有若是在官府中有职位则要更加慎重,如果处罚更要与官府打招呼。
眼看着祠堂前的空地上聚了不少的人了,王老太爷眯着眼抬头看日头,见到太阳已经快处在正南方的位置上了,便身子骨颇为硬朗的站起身来,稍微摆了摆手,顿时声音弱了下去。
几个弹指之后,天地间除了风声再没有一丝人声,然后王老太爷这才开口,说了一大段贺词和族规。
说话的同时一旁还有人给每个男子递上一根燃着的香,这是待会去祠堂牌位前祭拜老祖先时往香炉中插得香,别看就这么小小的一根香,但它代表的意义却大不一样,象征着家族的承认,若没有它,便不是这个家族的人。
一个个族人分别上前将一炷香举在头顶,对着牌位三拜,再把香插入香炉中,只见祠堂中的牌位上方烟雾缭绕,似有聚成云的趋势。
此时,还没有轮到王素上香,所以他就站在后面,突然祠堂发生的一幕使他的瞳孔一缩,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只见那烟雾一丁一点的钻进各各牌位中去,其中摆在做中央的。最大的那个牌位吸收烟雾的速度最快,也最多,其余依照大小和摆放的位置逐级变少,王素愣愣的看着这些,忽然他再左右打量,除了王默快速低下头外,没有一人露出异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