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屋时,宗主府内一片昏暗,唯有头顶残月洒下缕缕清辉。
时泽不由得想起当年造访之时,宗主府虽然幽静,但是丫鬟杂役一应俱全。如今一朝人去楼空,清辉竹影下,竟只剩下了相互搀扶的老少二人。
世间炎凉,莫过如是!
几人一路缓行来到后山。
宗主云方尽下葬已经将近一月,坟冢虽然盖的和历代宗主一般规格,但是碑前却并没有多少灰烬,人去茶凉,想来除了老仆外,怕是没有什么人常来祭奠。
云灵月依旧是哭得泣不成声,时泽就站在她身旁数尺的距离,也只能隐隐约约听到微弱的哭声,他伸手抓起一把纸钱,漫天一撒,纷扬的纸钱飘荡在这荒山之中。
一缕孤魂归去,人间再无相逢。
最后,时泽背着再次哭昏过去的云灵月回到了宗主府中。
翌日,云灵月已经不再哭个不停,但她就那样呆呆地倚在床边,如同丢了魂一般。
时泽在云灵月房间门口刚好迎住一起前来的老仆,一夜之间,后者满头灰发竟然全白,脸上皱纹也多了许多,仿佛一下子变得老态龙钟,沉重的暮气从他的身体内散发出来。
时泽知道这是因为他终于等回来了云灵月,心中大石落地,吊着的一口气也散了一半,整个人少了可以支撑住心气的念想,就“轰”的一下垮了下来。
但他相信老仆一定会撑住不倒下去的。
因为以老仆的智慧和阅历,心里自然清楚,回到宗门却又失去依靠的云灵月要想安然的生活下去,还有很大的难关等着她,不把这些事情解决掉,老仆就无论如何都不会倒下去。
现在的老仆就像一棵干枯了的胡杨,根虽已经腐烂了大半,但依然要在风沙中挺立。
而与此同时,离叶、别叶二峰之上也早已得到了云灵月回宗的消息。
这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消息,是一场或许只是暗流涌动,但也可能沾染上鲜血和死亡的博弈。
“你确定林石坚一定会找上那什么王赟?”别叶峰上,自家别院里,姜化轻轻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他对于身后之人的谋划与笃定,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
他身后站着的一人,竟还只是一个少年。面色俊秀且带着一股柔美,若单论面相,这个约莫不过十六七岁大小的少年甚至有可能会被误认为一个绝世佳人。
“叔父放心,我早就把王赟倾慕云灵月的消息放了出去,并且使了手段确保林石坚一定会听到。在与我们的宗主之争中,他如今处于劣势,正是找机会增加自身筹码的时候,这种时候,留住云灵月以保护宗主遗孤之名来取得哪些中立观望之人的支持,对他来说是一个不容错过的大好机会。”
少年神采飞扬,对自己的筹划自信无比。
“可是凉儿啊,万一云灵月真就喜欢那个王赟呢?”姜化仍是有些不放心,“还有,就算如你所料她不喜欢王赟,可那断臂老仆终究只是一个人,若是林石坚果断用强,他可未必拦得住。”
姜化叹息一声,接着说道:“到时候一旦我们应对不及,生米煮成熟饭,事成定局……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优势就会荡然无存!”
少年姜凉自信一笑,保证道:“叔父放心,云灵月是断然不会答应嫁给王赟的。至于您担心的断臂老仆只有自己一个人,叔父忘了,云灵月回宗时,身边还跟了个时泽呢?”
“你说当年时云昊捡回来的那个孤儿?”
关于时泽的信息,姜化自然早就已经打探了个清楚,他摆了摆手道:“当年时云昊倒确实是个人物,只是这个时泽,一个练气三层的废物,能有什么用?”
姜凉听得这话,却是反驳道:“叔父不要小看了这个时泽,俗话说,虎父无犬子,说不定他会给我们一个大惊喜呢?”
“哦,这次洞天之行,你……”姜化显然揣测到了一些话外的东西。
姜凉笑了笑,却不急着明说,而是卖了个关子道:“叔父只管看着就是,总之我们不会输的……而且这个时泽不是和林石坚有着血海深仇吗!我们把林石坚推到他的刀锋上去,想必他也会极力配合我们。”
姜凉抬眼看向门外一碧如洗的天空,心中一句感慨默默而发:这云叶宗的天,终于是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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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赟行走在宗主府外的山路上,心情止不住地激荡澎湃,他比云灵月和时泽要早几天回到宗门,只是还不等他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被直接架到了离叶峰上。
这一次他从离叶峰赶过来,为的是完成一件他已经朝思暮想了多年的愿望。
迈过宗主府大门的门槛,王赟行走时带起的劲风把青石路上的几片落叶给刮的原地转圈。
他快步朝着云灵月的房间走去,一直到了房门外,才放缓脚步,调整了一下激动的心情,把步伐尽量放得沉重,然后亲切且悲凉的呼唤道:“灵月师妹,灵月师妹,为兄听闻你已经回宗了?”
王赟一片唤着一边迈过了敞开的房门,迎头撞上的就是时泽那张冰冷的面孔,他的目光一凝,随即又放松下来,微微拱手道:“时师弟也在!”
时泽微微点头示意。
王赟挪过身来,又对着周姓老仆一礼,道:“周爷爷。”
作为主峰上的弟子,他一贯是随着云灵月喊爷爷的。
周姓老仆点了点头,面露慈色。这些天来,主峰上的弟子走的走散的散,王赟这个时候能够赶过来,他还是比较欣慰的。
“灵月师妹?”王赟轻轻地走到了云灵月跟前,后者瞥了他一眼,眼神中竟是带了丝厌恶。
王赟满腔欢喜顿时被这一眼看得心头一凉。
他原先准备好的那些个措辞也跟着忘了个七七八八,又加上周姓老仆在一旁看着,他在屋内东扯西拉的半个时辰,愣是没把这次来得主要目的给表达出来。
最后,王赟灰头土脸的回了离叶峰。
王赟走后,周姓老仆试探性的问了一句:“灵月你好像不是很喜欢王赟?”
先前半个时辰,云灵月对于王赟一直保持着一种疏远的态度,这么明显的情绪自然难逃他的眼睛。
云灵月并没有吭声,但是眉宇间表露出来的神情,显然是默认了这件事。
老仆不仅有些疑惑,要说王赟这个人,作为主峰练气境弟子中名列前茅的人物,平时给他的观感并不算差,而且他记得云灵月对于后者也是一向敬重,怎么这跑了一趟古墟洞天,回来后两人之间的关系就变成这样了呢?
老仆知道既然云灵月没有说,那么也就很难问出什么了,他朝时泽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走到了屋外。
“你可知道在洞天之内灵月和王赟之间发生了什么?”老仆开门见山地问道。
时泽摇了摇头,说道:“我与灵月师妹相遇时,她已经和王赟走散。我当时有问她发生了什么,她只说是因为地动不小心被分开,其它没有细说。”
老仆皱眉沉思,时泽又把几人在山林中相遇时云灵月对王赟的态度描述了一遍。
至于自己深夜假寐,王赟意图动手这件事,他并没有提起。
老仆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另一边,离叶峰上的林府之中,王赟毕恭毕敬的低头站着。他的前方,一名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面有愠色。
“废物!”林石坚腾地站起身来大声呵斥道:“这么点事情都办不好,你还想娶云灵月!”
王赟唯唯诺诺,低声辩解道:“当时……当时周爷爷就在旁边,我……我不敢贸然提起此事。”
林石坚冷冷地瞥了王赟一眼,不屑道:“一条断了腿的老狗,也至于让你怕成这副样子?”
王赟直接把头低到了胸膛里,闷声不敢说话。
见后者这样一副窝囊的样子,林石坚也是有些厌烦,没好气地说道:“要不是看在你主峰大弟子的身份上,这事怎么也轮不到你。”
“算了,退下吧,等过两天我亲自陪你去一趟。”
王赟一听让自己退下,顿时如获大赦,也不敢去擦额头上的虚汗,匆匆地行了个礼,转身就打算快步离开。
却不料林石坚又突然开口道:“慢着。”
王赟战战兢兢地转过身来,只听林石坚悠悠然的开口道:“我记得你说过在回宗途中遇到过时泽和云灵月?”
“是。”
“时泽那个小畜生,你觉得他有什么不对劲吗?”林石坚眯着双眼,目光中隐隐有杀气流露。
对于这个时云昊遗留下来的杂种,他一直都想要除之而后快,这次时泽更是害死了自己的儿子,他就更加容不得这个野种。
在他看来,林承业是为了杀时泽这才去的古墟洞天,如今亲子罹难,他自然要把这笔账算到时泽头上。
王赟略略沉思了一下,便恭敬道:“那个时泽表现得十分普通,应该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作为此次针对云灵月的主要人物,他自然已经对时泽有了了解,他说得“没有什么特殊之处”,意识就是估计确实只是个三层的练气境。
林石坚点了点头,挥挥手示意王赟退下。
待王赟彻底消失在门外后,一旁偏室内一名白衣修士走了出来。此人名为石祟,是林石坚极为重要的一个心腹。
石祟向林石坚点头示意,然后平静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担忧道:“别叶峰那边一直都没有什么动静,事出反常必有妖,宗主还是要提防着些。”
林石坚眼睑抬了一下,表示赞同道:“是有些不太对劲,按说云灵月这么重要的一个筹码,那边不应该会一动不动的。”
“不过无论如何,这张底牌我们一定要握到手里!况且那别叶峰上可没有一个和云灵月同赴洞天的王赟。”林石坚握紧右拳,对于云灵月,他势在必得。
“可要是对方拉拢到了时泽呢?”石祟冷不丁的冒了一句。
林石坚面色一沉,握紧的拳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他寒声道:“那个杂种,害死吾儿,必须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