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无涯的一番话，像是一颗巨石落入湖中，激起千层涟漪。
上官·烨刚赶到无尽海。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天空中血色的劫云，断无涯的话更是让他直接懵了。
记忆迅速回溯……
八百年前……
玉衡王朝，藏经阁深处……
一位身着雍贵的中年男子坐在靠窗处，怀里坐着一个可爱的男孩。
这个可爱的男孩睁着天蓝色的大眼睛，指着男子手中卷轴上一块血色的云朵图案，歪着自己的小脑袋好奇地问道。
“父皇父皇~~这块红色的云朵是什么？为什么在云朵的下面还画着一个满脸绝望的人呢？”
中年男子宠溺地看着他，又看了看卷轴上的图案，脸色渐渐严肃起来。
“烨儿，这朵云叫做天罚。”
“大千世界中，修者也分好坏。传说中，上古时期，罪孽深重的人，渡劫时会因果缠身，有血云当空，上天会降下天罚，直接灭杀渡劫之人，形神俱灭，身死道消。”
“这样的人被世人称作天弃之人。他们多是嗜杀成性，无情无义之辈。”
“纵使是天劫境巅峰修为，在凡界一手遮天。可天罚之下一切皆蝼蚁。天弃之人只有一个下场，形神俱灭，永世不得轮回。”
语罢，小男孩似懂非懂，天蓝色的眼睛清澈明亮，微微皱眉，不解地问道。
“父皇，那因果又是什么呢？就是牵在人与人之间的线吗？”
中年男子看着怀中的男孩，眉眼间闪过一丝讶异。
因果一道，虚无缥缈，如果不是走因果大道的修者，即是进入轮回境，也无法勘破因果。
短暂的思考过后……
随后，他终是舒展开。
他自身本就是因果大道的无上强者，子嗣后代对因果有感应这很正常。
“因果虚无缥缈，生于天地而藏于万物，是一种虚无的力量，等你长大了，你就知道了。”
小男孩还是很好奇，这些传说中的事物对他的吸引太大了。
“那天弃之人就都是大罪孽的人吗？上古时期到现在，有没有例外呢？”
“烨儿，你要知道，在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事情永远是绝对的。”
“天弃之人也有例外。”
“世上还有这么一种人，他们意志坚定，刻苦修炼，早早地便修炼得道，窥得了天机。”
“他们之所以那么强，那是因为他们修炼时夺了天地间的造化，甚至已经违背了天道运行下的规则。”
“天地意志是不允许这样的力量存在于凡界的，所以他要在这股力量最脆弱的时候出手泯灭，那就是渡劫完成以后……”
“烨儿，你要记住，你继位以后，一定要做一个爱民如子，宽厚贤明的君主。”
“只有这样，我玉衡才能经久不衰，万代传承。”
……
……
记忆的画面迅速崩溃……
无尽海上空……
上官·烨看着凭空躺在空中的身影，脸上的不可置信已经消失，转而是一种惋惜的悲愤。
谁曾想，本来阻挡世人的飞升九劫都已过去，迎来的应该是天降神息，福泽万里。可现在……
“可惜了，唉～天罚之下，一切都显得那么无力。没有人能阻挡天地意志的力量。”
后到一步的霍老也表示出惋惜之情，看着当空血云，他枯瘦的身板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感受到赶来的两人，坐在另一边的断无涯看了过来，当看到上官·烨时，他狠狠地咬了咬牙。
“玉衡的臭小子!看傻了吧？哈哈哈……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你是不是已经吓得尿裤子了？”
“哈哈哈哈……”
面对断无涯的嘲讽，上官·烨万丈怒火强压在心中，冷冷地回了一句。
“截天教的老杂毛，你刚才突然袭击，是欺我玉衡无人吗？”
“哟哟哟……咳……年纪不大，脾气还不小，你父亲在的时候……也不敢跟本座这样说话……咳咳……”
看着他衣不遮体，捂着焦黑胸口只喘气，上官·烨觉得现在正是个杀死断无涯的机会，
正欲冲上去，却被提前预知的霍老一把把他抓住。对着他摇了摇头，并传音给他。
“陛下，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虽被天罚所伤，却并没有对他造成致命的伤害，半步天劫境的实力可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先帝在时他便可以在先帝手中轻易逃脱，几百年过去了，谁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的实力，今日暂且放过他，截天教也绝对没那么简单。”
“霍老，他出手偷袭在先，现在又出言挑衅，就这样放他走，我玉衡颜面何在？”
“陛下稍安勿躁，待老奴再观察观察情况，一会儿一定给陛下一个满意的答复。”
听了霍老的话，上官·烨再次按下心中的怒火，一双剑眉杀气逼人，死死地盯着断无涯。
断无涯见状，鄙夷地看向上官·烨，心中冷笑。
“怎么？还想动手？哈哈哈哈哈……乳臭未干的臭小子，本座就算是受了伤，也不是尔等宵小能够抗衡的，蜉蝣岂能撼树？”
“还有，霍老儿，你还没死呢？啧啧啧~你的命可真大，那样的地方也能让你逃出来。”
“你身上的伤还没痊愈吧？不在洞中闭关跑出来瞎溜达什么？给这个小子当保镖吗？哈哈哈哈哈……”
面对断无涯的一番冷嘲热讽，黑袍老者脸色漠然，松开了上官·烨，伸手拍了拍拂袖，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捋了捋长长的胡子。
“几百年不见，你的嘴巴依然还是那么碎，老夫也不欺负你，你过来跪着给陛下道个歉，老夫就今天就不为难你了。”
“我呸!小老儿你想得美，我给那小子下跪道歉？你脑子坏掉了吧？我不跪又如何？你能杀了我？我今天要是真死了……”
……
说时迟那时快……
一道青色的剑光朝着断无涯袭来，他慌忙伸出胳膊抵挡。
嘶~
没有震天的轰隆声，剑光直接穿过他的身体，只见一条血淋淋胳膊被青色剑光抛起，离开了它原来的主人。
“啊!!!……”
断无涯撕心裂肺惨叫声响彻云霄，喉咙一甜，一口神血自口中喷涌而出。
看着自己被神血染红的半边身体，他恶毒地看着不远处烟尘中的那道倩影。
烟尘散去，一袭白衣的长发身影走了出来。她手握三尺青锋，道袍在狂风中呼呼作响。瘦削的身材略显单薄。轻纱斗笠下，隐约看得见一张绝美的面容。
黑色长发随风飞舞，眉宇间一片寒冷，滔天的杀意甚至可以凝聚成实质的力量冲天而起。
“刚才那道血色的箭光从你手中射出，对吗？”
斗笠下的声音动人，却带着一股不可抗拒语气。
“哪里来的小娘们儿？敢偷袭本座，你这是在找死。”
“啊～……”
断无涯想起身与之抗衡，身体一使劲，胸口与肩膀处带来的疼痛，差点让他当场昏厥。
天罚一击让他直接重伤，没有个两百年是别想恢复了，见现在形势不好，他准备先溜了。
“小娘们儿，你运气真好。本座本就是重伤之体，本座晦气，竟栽在你手中，你可敢留姓名？”
“漠域，飞雪山庄，慕容婉儿。”
“好好好!慕容婉儿是吧？你就是慕容凌的妹妹吧？”
“你会为你今日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的!到时候，你哥哥也救不了你!”
语罢，他看向上官·烨。
“小子，你别得意的太早，以你现在的修为，连截天教的内门都打不进来，也就别痴心妄想着杀本座了。”
“最后说一句，现在的你，和你那死去的老爹比，还差得远呢，哈哈哈哈……”
断无涯的身体渐渐虚无起来，化作无数光点……
“哪里走？”
看着断无涯就要离开，慕容婉儿化作残影追了上去。
最后，他的躯体化作无数光点，消失不见。
他的话却久久萦绕在上官·烨的脑子里不肯消散。
对啊，几千年前，断无涯便可以三重轮回境的实力，在先皇手中轻易逃脱。
如今他已进入半步天劫境，而自己却刚刚度过第八重轮回劫，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他这点实力还是不够看。
无奈地摇了摇头，短暂的思考让他明白，这个世界，还是一个以实力为王的残酷世界。
至终，他低头整了整自己身上的华服，脸上又浮现出了往日的坚毅与自信，一双天蓝色的眼睛闪着微微星光。
看到恢复如初的上官·烨，黑袍老者捋着花白的胡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另一边，白沁宇躺在半空中，空中的血云不停凝聚。
终于，达到了一个临界点……
轰!
像一道惊雷炸开了天，无数血色的闪电轰击而下，携带着无尽雷海，轰在白沁宇身上。
“陛下，快走!”
不等上官·烨反应，黑袍老者长袖一挥，无形的力量卷着起上官·烨暴起，远遁而去。
轰隆隆!
无数天罚形成无尽的血色雷海，虚空扭曲，形成数个能量黑洞，吞没了无尽海上空的一切。
……
半晌，雷海退去，无尽海上空，只有天罚降临时被雷海力量轰碎的虚空，白沁宇早已不见踪迹。只剩下了破碎的虚空碎片。
玉衡大陆被黑暗笼罩，空中雷声震天，狂风大作……
不一会儿，下起了血雨……
……
……
上官·烨站在未央宫门口，伸出手去接住血雨，感受到雨水落入手中的灼热感，以及那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上官·烨一言不发。
狂风呼啸，像是为那陨落者奏起的一曲曲悲歌；
血雨飞舞，像是为那陨落者而起的一支支悲舞。
……
“就这样结束了吗？”
……
上官·烨不知道；
黑袍老者也不知道；
凡界的所有人也不知道……
……
……
……
“快醒醒……孩子……快醒醒……”
……
“快醒醒……”
白沁宇像是听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呼唤，他的意识逐渐苏醒。
……
“我是死了吗？”
……
“这是哪？”
……
慢慢地，他睁开了眼睛。刺眼的光芒照进他虚无的眸子，让他差点以为自己瞎了。
随后，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天境。洁白如雪的祥云一望无际，这里除了云，还是云。
原本在凡界稀薄的神力气息，在这里却无处不在，充斥着这里的每一寸虚空。
感受着这里充沛的神力气息，白沁宇一点也没有迟疑，盘膝而坐，体内的阴阳神力运转起来。贪婪地吸收着外界的神力。
这里没有时间，没有黑夜，永远都是白昼，和一望无际的云。
“孩子，你终于醒了。”
像是大道玄音，在这片空间中荡起层层涟漪。
白沁宇停下了修炼，警惕地看着四周，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身影。
“别找了，吾并未现身，你是找不到的。”
白沁宇闻言，连忙起身，双手互握合于胸前。
“敢问前辈，白某现在是已经身死了吗？这里又是哪？”
恢宏的人声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而是停顿了许久……
“你是否身死吾不知，吾只知这已是天界，凡界蝼蚁们都向往的天界。”
白沁宇哑然，他努力翻找识海中的记忆，他只记得……
他为了躲过业火，祭出了阴阳冕，那是他一次云游时，在一处洞天遗迹中找到的王冕。
整个王冕被强大阴阳的力量包裹着，释放着一股荒古不朽的气息，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还差点送了性命才拿到王冕。
当他祭出阴阳冕的时候，他就知道他赌对了。那股荒古不朽的气息与他现在存在的这个空间里的气息如出一辙，他猜的没错，那王冕是天界之物。
他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开始到处寻找……
“不用找了，那王冕仅仅只是阴阳冕的一部分，在你的手中也没什么用，吾已将它收回，待得找齐其他部分，吾自会还你。”
白沁宇恍然，
“白某谢过前辈!只是，白某有一事不知，还请前辈为白某解惑一二。”
恢宏人声这一次还是没有响起，是在示意他继续说。
“传说中飞升四劫为什么我只经历了三劫？而且我能确定的是，我现在是处于魂体分开的状态，却感受不到我的肉身。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白某愚钝，还请前辈为白某解惑。”
“既然你那么好奇，吾可以一一为你解惑……”
……
……
凡界，玉衡大陆；
血雨整整持续了三天三夜，天地同悲。
玉衡王朝，白家主府；
大堂上，气氛压抑得可怕，让人难以呼吸。
每个人脸色都不好看，当看到血云当空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绝望了。
自古以来，就没有天弃之人能够逃过天罚的例子。现如今，白沁宇消失不见，白家群龙无首，都不知如何是好。
正当大堂上的人都不知所措的时候……
一位白衣女子凭空出现在大堂上，落在了往日白沁宇的座位上。
一股属于九重轮回境的领域气息从白衣女子身上散发出来，惊醒了大堂上的所有白家族人。
侧位上的一名老者杵着拐杖，看着白衣女子的模样，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努力想要看清来者何人。
当他看清来者是谁时……
他脸色一凝，身躯微微向前倾。
“慕容老祖到来，恕白家弟子未能远迎，还请老祖不要介意。”
其他人闻言，都站了起来，双手合抱于胸前，对着慕容婉儿拜了一拜，齐声道。
“见过慕容老祖!”
慕容婉儿站起来回礼。
“各位不必如此。我此次前来，是来通知各位一件事。”
“不知老祖有何事吩咐，只要我白家能做到，就绝不会推辞。”
一位壮汉声如洪钟，好生霸气。
“宇哥此次遇难，是我等不曾预料到的，想以他那卓绝天资，飞升上界易如反掌，却不曾想……”
说到这里，白家族人也痛心疾首。
“所有人都以为他陨落了，可我不这么想。我觉得他会回来的，他若回来，定会天下大变!”
“慕容老祖此话当真？我家老祖没陨落吗？”
老者闻言激动不已，白沁宇对于白家真的太重要了，若是真陨落了，白家也就塌了。
“我相信我的直觉，只是他何时归来就无从所知了。所以，白家是时候做出决定了。”
“两个选择，”
“第一，无论宇哥是否归来，你们都死守这里。当然，我也会布下禁制，防止有人来犯。”
“第二，随我而去，我自有地方让你们藏身，待得宇哥归来，再现身也不迟。”
“你们速做决定吧。”
语罢，大堂上的白家族人商量了起来。
半晌，原本争论不休的大堂瞬间安静下来，老者对着慕容婉儿拱手道。
“承蒙慕容老祖关照，愿意在白家这般危难之际伸出援手。我替白家族人在这先谢过了。”
“我们商量过了，既然慕容老祖说我家老祖并未身死，只是被灾难缠身暂时不能回归，那我白家族人就一定要以身作则，守住我白家这百年基业。”
“哪怕是强敌来袭，我族上下不敌，我们也将视死如归，只有这样，待得老祖回归，我等才有个交代。”
老者的一字一句，大堂上的每个白家族人眼中的坚毅，都深深触动了慕容婉儿。
是啊，如若没有这样视死如归的族人，白沁宇也不会为之而不顾自身，也要强渡过那飞升四劫。
慕容婉儿没有说话，对着大堂上的众人行了一礼，向着堂外走去。
白家族人连忙回礼，目送这慕容婉儿离开。
慕容婉儿并没有在白家府邸腾空而起，她出了大堂，顺着廊道直至走到了白府的大门，他正准备破空而去……
只见一个青年男子孤坐在白府大门前的石阶，双臂抱膝，把头埋在大腿上。
慕容婉儿甚是好奇，他在这个青年的身上没有感受到任何神力气息，很显然，这是个凡人。
她收了神力威压，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用食指戳了戳他的肩膀。
“喂，你是白家的人吗？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那青年感受到有人戳他，他抬起头来，睁开红肿的双眼，看见身旁一袭白衣的绝美女子，吓得他急忙躲开。
慕容婉儿更好奇了，她没好气道。
“你躲我干什么？我有那么可怕吗？”
那青年闻言，又向后缩了缩，当他自认为隔了一段安全的距离以后，才回道。
“老祖告诉我，长得好看的女人都是坏人。”
慕容婉儿闻言，她直接愣住了。
半晌，她才缓过来，觉得好气又觉得好笑，
这是什么破道理？长得好看的女人就是坏人吗？就算是这样，也肯定不包括她呀。
他故作生气的样子，
“这歪门邪道都是谁教你的？你家老祖？你是白家的人吗？”
青年见她生气了，身体忍不住又往回退了一点，弱弱的回答她。
“我当然是白家的人了，给你说，我家老祖可厉害了，你如若敢伤我，他回来了绝对绕不了你。老祖最疼的就是我了，你…你…你小心点!”
见真是白沁宇教的，慕容婉儿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好你个白沁宇，家里的一个凡人你也不放过，尽教这些邪门歪道的东西，别让我再见到你，让我见到你，你就死定了。
越想越来气，她一拳直接打在了一旁的石狮子上。
青年看着她一个弱女子，一拳把一旁的石狮子都差点打穿时，更是吓得腿直哆嗦，险些晕过去。
“你叫什么名字？”
“白……白……轩”
慕容婉儿见他害怕的样子，噗嗤，笑了出来。
“好好好，白轩是吧？我记住你了，等你家老祖回来了，你一定要作证哦，你要为你刚才说的话负责哦？”
“大……大……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驷马难追，我有什么……有什么不敢作证的。”
慕容婉儿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站起身来，走到他身前，拍了拍他瘦弱的肩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破空而去。
看着刚才那绝美女子如鬼魅般来，犹如鬼魅般而去，他急忙起身，跑进了白府。
……
……
未央宫，勤政殿；
上官·烨伏在案前，批着一封封奏折。偌大一个王朝，多少民间疾苦啊，即使他是八重轮回境的强者，未免也有些力不从心。
一身黑袍的霍老从殿外走进来，在案桌旁拱手道。
“陛下，那白衣女子已离开源都，朝着山海界的方向去了。”
“哦？山海界？哈哈哈哈……好好好!断无涯现在身负重伤，这女子这一去，够他受的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