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一天,我听到了一个词:离魂之术。那是牺牲的代名词。施术者施展法术,将一个人身体中的灵魂打碎,让另一个人的灵体居住在当中。但这灵魂劣化的代价,则会转嫁到施术者身上。
“值得吗?”我问她,“为了那个叫囲的男人?”
她静静坐在金水村后山高耸的岩石之上,我助她抑制因灵魂劣化而产生的煞气,但我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我应该抑制自己的妖力以免被人察觉。可我对霰的担心让我忘记了做为一个深渊者该有的自知之明。当三个神之猎魂者察觉到妖气赶到这里时,我意识到,一切已经太晚了。
那一刻,我做出了一个决定,我对他们说:“如你们所见,如果我不帮她吸出煞气,她就会堕为魂煞。要杀我,可否让我做完最后一件善事。”
“善事?妖孽!我们怎么可能相信你。受死吧!”这就是谈话的结果。
我的心中是难以抑制的悲愤。我挥动十指用傀儡之术让他们三人自相残杀。当他们的尸体渐渐消失在狂风大作的山巅,我看见霰紧紧裹着自己的大红旗袍,黑色的煞气弥漫开来。她像是受着寒冷的煎熬,又像是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她的身体渐渐扭曲变形。我用尽所有的力量想要让她恢复原样,可一切,都太晚了。
霰在那些黑色的煞气中对我说:“傀渊,不要浪费妖力了。我,已经不行了。”
那一刻,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我想起几百年前,我抱着姐姐跪在医馆门前。姐姐哭着求我离开。
我哭着喊着她的名字。我想起那一日我还是一个婴儿,在阳光刺透薄雾的清晨,她优雅地对我说,和我回家,可好。我想起她沾满鲜血的旗袍上空荡荡的袖管。我想起她在山巅如太息一样的眼神。于我而言,霰就是我的全部。为了她,我愿意献出自己的所有。
她虚弱的声音从深深的煞气中传来:“傀渊,不,雪儿,我就要离开了。在这最后的最后,我想对你说,从我见你的第一面开始,我就认出了你。但我希望你忘掉过去,永远快乐地活下去。雪儿,深渊者永远不可能修炼成人。我所做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给你一个全新的世界。”
“雪儿……雪儿,我叫雪儿?”
“不——”,我撕心裂肺地扒着煞气下开始交织的血肉,我的胸腔剧烈地震动。那些百年前,我曾经为人的回忆像潮水一样涌入我的脑海。姐姐和我在金色的田埂上捡枯黄的麦穗。姐姐挑着油灯为我补儿时的旧衣。姐姐拿着竹杖为我赶走欺负我的人。我抱着姐姐呆坐在人来人往的医馆门前……
原来,百年中我们从来未曾分开过。霰就是姐姐,姐姐就是霰。时光辗转,改变的,只是她隽美的容颜,和我伤痕累累的回忆。
我的指甲因用力全部断裂在那蠕动的血肉里,可我还是抓不住她袖边的一抹旗袍。越来越多的煞气将她包裹起来,我听见自己声嘶力竭的喊声。
“姐姐!晴姐姐!我是雪儿,你快回来……”
在那个漆黑的山巅之上,煞气弥漫开来,我听见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我知道是那些嗅觉敏锐的神猎在这里聚集,他们不说也不动,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一直看着我。那种复杂到难以置信的眼神让我终身难忘。
从他们的眼神中,我看出,他们从来也不曾相信魂妖也会流泪。
煞气散去,那些血肉模糊的地方,躺着一个婴儿。她对着我邪邪地笑。我知道,这将成为姐姐永世不可挣脱的牢笼。我将那个血肉模糊的婴儿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脸颊贴着她的脸颊。我听见了姐姐的呼吸。她最后的声音从血婴口中传出:“雪儿,只差一步。我就能够和你一样,成为深渊者,感受与你一样的痛苦。司马囲害了我,但这也是我的选择。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去吧,雪儿,和他一起,建立一个新的世界。远离杀戮,远离痛苦。”
话音刚落,那血婴突然变大数倍。空气中弥漫着暗红的血雾。它的口中发出野兽一样沙哑的吼声。我知道,我的姐姐,已经离开了。我含泪挥动十指,在飘满冰与血,风与悲恸的山巅之上,我操纵血婴和冰魔兽将眼前的神猎一个又一个撕成碎片。
最后,我呆坐在血流成河的山巅之上,呆呆地望着混沌的天空。那个血婴又恢复了娇小的身形。我抱起她,她可人地对我笑,就像百年前那个阳光刺透薄雾的清晨,霰抱起我,对我说,我带你回家,可好?
在漫长的岁月中,我无数次想要杀死血婴,让姐姐从那禁锢她的牢笼中解脱。但每次看到它那种讨好而温柔的眼神,我都会浮想联翩。我知道,如果我这么做,那就意味着我永远也感受不到她的气息,还有她留给我的曾经了。直到那一天,你们几人将血婴杀死。我在远处看见姐姐的灵体从血婴体内飘飞而出。我知道,她终于自由了。但煞气冲淡了她的记忆,当我站在她面前时,她已认不出我如今的模样。
我装作一个没有灵力的凡人从她眼前走过,用余光看见她优雅的面容隽美仿佛昨日。我转身落下眼泪。在她消失的那一刻,我分明看见她用唇语对我说:雪儿,永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