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支蜡烛熄灭,沐易眼中的光也随之消失殆尽。
今天是自己二十六岁的生日。
她笑着将亲手烤的蛋糕扔进垃圾桶,看着原来精致的奶油外貌,变得一片狼藉。
一
“黑眼圈这么重,昨天没睡好吗?”
律司一边开着车,一边看着坐在副驾驶座上不停打着哈欠的沐易。
“party开得有点晚。”又一个大大的哈欠。
“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昨天晚上跑哪去了?一晚上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合同出了点问题。”
律司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咬牙切齿,沐易不仅多看了他两眼。
“更何况,沐大小姐的生日宴,那必定是高朋满座,差我一个也无妨。”
律司歪头一笑,顾盼神飞间,恍若三月桃花。
“亏我昨天还开了小灶,打算跟你好好喝两盅呢。”
沐易故意摆出一脸的凄怨,语气好不可怜。
“沐易,别逗了,咱俩认识都二十多年了,你那点小心思我还不知道。”
律司侧目,眼底跳动着不怀好意。
“等我?生日开小灶,你会等我!骗鬼呢啊,你肯定等得是‘某某某’吧。”
一听到“某某某”三个字,沐易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嘴角的苦涩晕开,一时间竟没了言语。
律司一见她这个表情,不禁抿了抿嘴唇,问道:“他不会又放你鸽子了吧?”
沐易的笑容有些苍白,没有说话,转而看向窗外。
律司安静地开着车,一贯喜欢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他,这次却软声安慰道:“他可能临时有事吧。”
这话出来,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律司和沐易是青梅竹马,从娘胎里就隔着肚皮踢过脚,两家是世交,律司和沐易都成年的时候,双方父母本打算结成亲家,但却遭到了两小孩的反对。
“爸,你儿子什么德行你还不知道啊,你怎么把小易往火坑里推啊。”
那时的律司,可谓是鲜衣怒马正少年,正宗的“铁打的律司,流水的姑娘”。
律司说这话的时候,沐易在边上低着头,看不见她的神情,当自己的父亲询问自己时,她看了一眼律司,点头道:“对呀,爸,你可不能把我往火坑里推。”
于是,两家家长再也没提过联姻的事。
一晃七八年过去了,律司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万花丛总过,片叶不沾身,而沐易,则是开启了一场长达数年的恋爱长跑。
男主角当然就是刚才所提的“某某某”,只是律司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更是连确切的人名都不知道。沐易的嘴,拿铁钳也撬不开,所以律司,干脆就叫他“某某某”。
律司不知道“某某某”和沐易的故事,只是从沐易一次次被放鸽子,两人基本不照面,这种类似的情况,加上自己多年的经验,可以得出结论,“某某某”并不在意沐小姐,而沐小姐却偏偏爱惨了“某某某”先生。
律司本打算劝沐易几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结果一双神采奕奕,张牙舞爪的人影从脑海中一闪而过,想要说出口的话竟然一下子卡在了嗓子眼,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好像可以理解沐小姐不想放手的原因。
二
律司见到琳夏,也算不上巧合。
因为琳夏本来就是在他公司大厦门口蹲点等他的。
那天阴雨绵绵,空气潮湿而压抑,走出公司的律司,自然而然地松了松领带。
琳夏就是在这个时候窜上来的。
“先生,请你停止西城河的拆迁项目。”
虽然加了个请字,但是语气,却是毫不客气的命令。
个子很高,下巴很尖,眼睛很大,嘴巴抿得很紧。
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小猫咪,浑身炸起来的毛,很想让人伸出手去捋顺。
律司一下子就来了兴趣。
“凭什么?”
“凭这个。”
琳夏抬起来握着拳头的右手,一脸凶神恶煞。
律司“噗”的一下就笑开了。
“就你这小细胳膊小细腿的,还想打我一顿不成?”
“我的意思是,凭我们不断奋斗和努力,一定会把你这万恶的资本家赶出去的。”
琳夏说得慷慨激昂。
而站在一边的律司,则是笑得人仰马翻,这么有趣的小姑娘,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啊。
而律司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几天。
正午,阳光从落地窗中射入办公室,桌上洒乱着文件,最上面写着“物质遗产保护”的文件,显得格外瞩目。
律司靠在办公椅上,敲着二郎腿,喃喃道:“小丫头片子有两把刷子,歪脑筋打到文物保护上来了。”
西城河的商业区的重造,是今年公司的重头戏。像这种房子拆迁,总会有几个钉子户出来惹事,琳夏和他爷爷就是其中之一,本来十拿九稳的事,却被“物质遗产保护所”横插一杠子。
当地建筑具有文物保护价值,划入保护区,不能拆迁,这下子,可让律司头疼了。
看着窗外的阳光,律司想起了那个活力四射的少女,眼底的火焰仿佛可以灼伤了一个人的心。
“不能拆吗……”
“我不同意。”
琳夏将律司递过来的企划案扔回他的手里。
“为什么不同意,这可是双赢。”
“现在是我方凯旋,敌人死活,与我无关,没必要双赢。”
琳夏说得理所应当。
“话虽这么说,但据我所知,留在西城区的多数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生活能力较差,若是能和我们公司合作,形成旅游区,那么也可以增加一些家庭收入嘛。”
律司也不是省油的灯,琳夏这边刚弄出个“物质文化遗产”,律司这边就整出了一个“响应号召,保护遗产并发扬光大的战略”,改造成旅游区就好了。
“你们这些资本家,唯利是图,我才不会把我们小区交给你。”
琳夏几乎是这一片的代言人,她不点头,没人会答应。
“你思想要不要那么阴暗啊。”
“随便你怎么说,我有事,先走了。”
说完扭头就走,琳夏给律司只留下了一个潇洒的背影。
“看来只能剑走偏锋了。”
律司的眼睛里,流转着不一样的光。
三
“然后呢?”
沐易抿了口咖啡,盯着对面拉着手的两个人,好奇地问道。
“然后啊,”坐在沐易对面的律司,笑嘻嘻地握紧身边女孩的手,故意拉长了尾音,“擒贼先擒王,我将叛军头目收到旗下,还怕其他人不归降吗?”
坐在他身边的女孩,笑着打了他一下,接话道:“明明就是我策反成功,一举平乱好不?”
沐易被他们的对话逗笑了,看着律司一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样子,乐见于成。
“苍天有眼,律司,你作恶多端,上苍终于看不下去了,特地派了个仙女来收你。”
她看了眼对面的女孩,笑着说:“琳夏,你说对不?”
琳夏只是笑,两个人坐在一起的样子,成为沐易记忆中的一幅画。
“小易,律司的父母会喜欢我吗?”
琳夏有些紧张得抓了抓裙摆。
律司的父亲知道儿子竟然有了一个交往超过三个月的女朋友,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是何方神圣。
于是便请了琳夏来家里吃饭。
律司有些摸不清父亲的脾气,前一阵子还坚决反对的,怎么一下子反差那么大,保险起见,他拉上了沐易。
“放心,叔叔阿姨都很亲切的。”
沐易安慰道。
事实证明,沐易的话是对的。
一顿晚餐,一家人吃得很欢快,琳夏也从最初的拘束逐渐放松开来。
晚上,律司的母亲留琳夏过夜,我看着她一脸犹豫,扯着她手答应了下来。
“晚上我留下来陪你。”
沐易在琳夏的耳边轻轻说。
四
律司的电话已经好几天都打不通了。
沐易有些担心。
短短三日,事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天在律司家吃完饭的第二天,西城区的民众便带着“西城区开发权放弃书”来到了律司的公司,而签署盖章的,就是律司本人。
律司的父亲将文件摔在他的脸上,怒气冲冲地说:“看看,你相信的都是什么人。”
自己的签章,一直放在家里的书房,除了父母没人会动。
只有昨天晚上,琳夏去过。
律司想要相信琳夏,但是却发现,自己竟无法反驳父亲嘴里的事实。
而且,自己再也打不通琳夏的电话了。
有时候,无言就是一种变相的默认。
律司变得忙了起来,西城区项目是今天公司的重头戏,他又是主要负责人,如今被莫名其妙的放弃,他难辞其咎。
还多亏了沐易,帮他引荐了一个大单。
没日没夜地忙了一个月,总算是将损失弥补了过来。
还是那家咖啡店,律司和沐易对面而坐,只是少了琳夏。
“这次的事,谢谢你。”
律司看着憔悴了不少,整个人变得内敛了不少。
沐易知道,这是他第一次认真,没想到竟然被耍的团团转。
“我前几天看见了琳夏。”
律司依旧喝咖啡,没有任何波动。
“她和爷爷搬到了邻省的海边,在那边支教。”
“是为了赎罪吗,也不怕误人子弟。”
律司终于发话,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嘲讽。
那个总是笑得爽朗,插科打诨,吊儿郎当的少年,似乎消失了。
沐易心中的一块,突突的疼。
“那件事,不是她做的。”
沐易平静地说,丝毫没有注意到律司震惊的表情。
“那份文件,在她去你家之前,我便已经在叔叔那见过了,还以为是他送给未来儿媳妇的礼物。”
“如今发展成这样,大概是你父亲一手策划的吧。”
沐易叹了口气。
五
“我的儿子我知道,有天赋,从小到大,顺风顺水惯了,自以为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中,而这,则是经商的大忌,他经验少,所以我这个做父亲的,愿意花钱给他买个教训。”
律司的父亲说完这句话,将两份文件扔在琳夏的面前。
一份是开发权放弃书,还有一份,是物质文化遗产的撤回修订书。
律司的父亲看着眼前的女孩,沉声道:
“而你的背叛,则是他最好的教训。”
“为什么现在才说?”
律司的声音有些颤抖。
“大概是因为,我想看看,你究竟有多爱她吧。”
是深爱呢,律司。
“这是她的地址。”
沐易将一张便利贴递给律司,他便一阵风一样地跑了出去。
临走前,他说:“谢谢,小易。”
律司在沐易边上一闪而过,扬起的衣角,是熟悉的阳光味道。
她轻声回了他一句。
而因为走得过快,律司只听到了前半句:“再见。”
六
我是沐易。
我很久很久之前,就喜欢上了一个男孩。
但是他就像是随处飘荡的风筝,让我摸不到,抓不住。
那时候我总是在想,只要我抓着风筝线,总有一天,风筝会回到我的手里。
直到我看见那个笑靥如花的少女,我才知道,我的风筝早就断了线,已经被别人捡走了。
机缘巧合下,我有一个机会。
可以试试,他究竟有多爱她。
毕竟他曾经那么潇洒,如果捡了风筝的人,不再要他,他是不是会选择重新飞起,去寻找别的主人。
可是,没想到这只风筝,他还有飞的能力,却不再有飞的欲望了。
原来,是深爱。
而我,曾经站在地上,仰视他飞得高高的人,怎么舍得看见他永远地躺在地上。
于是,我帮他去寻找那个主人,并帮他们接上了线。
我看着他像一阵风一样从我身边吹过,扬起的衣角,有种阳光的味道。
我轻声对他道别:“再见,某某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