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院落,这么大的灵堂,就剩下薛丁山一人。他找了个凳子往灵旁一坐,手拍棺椁接着又哭。斗转星移,到了深夜,刮起了阵阵阴风,纸灰被吹得满院乱飞,引魂幡在风中哗啦啦直响,灵前的素蜡被风吹得忽隐忽现,棺材上的小油灯“呼”地被风吹灭。薛丁山觉着头皮发麻,汗毛发奓,往院里一看,连个人影也没有。有一种阴森怕人的感觉。他把引魂灯点亮,围着棺材转了几圈,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了,低低的声音说道:“樊小姐,梨花姑娘,现在没有别人了,你可知我薛丁山在给你守灵?我不是原谅自己,我觉着现在的心够诚的了。假如你还活在人间,能谅解我的苦衷,咱们破镜重圆,携手赶奔唐营,你当元帅,我当战将。你指挥千军万马,得白虎关,破白虎阵,斩杨凡,捉扭头祖,大军直捣西凉的国都,到时奏凯还朝,我们夫妻白头偕老,我薛丁山一定不让你生气,你说怎么的都行,可惜晚了,儿已经不在人世了,我纵有万语千言儿也听不见了。我就是哭死,磕头磕死你也瞅不着了,怎不叫人痛心哪!”说着他用脑袋抵着供桌又哭开了。近日来他心情郁闷,几番辛苦,吃喝不足,睡眠不够,再加上受刺激太大,悲伤过度,哭昏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薛丁山又觉着起了风了,浑身发凉。迷迷糊糊从地上站起来,伸伸懒腰,活动两步,忽听身后“哗啦啦”抖铁链子的声音。他扭转身躯回头一看,大吃一惊,只见在月亮门洞那儿站着一个女子,披头散发,身穿素服,水袖遮手,裙子盖足,怒目而视。薛丁山定眼一看,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樊梨花。只听樊梨花哽哽咽咽说道:“负心之人,你还有脸在我灵前一祭?我死得冤枉啊!为了你,我们父女反目,为了你,我俩哥哥与我反目,我以身相许,但我并非下贱之人,这有媒的之言,你的师父王禅、我的师父圣母从中为媒。洞房之夜哪知你薛丁山抡拳就打!后来你受伤命在旦夕,老国公来求我,我念及夫妻之情不记前仇,前去为你治伤,把你从死神那儿拉了回来,你二话没说抢拳又打,你是个人吗?后来前敌吃紧,老国公搬我,我还念及夫妻之情,以大局为重,抛却前怨又到前敌,哪知因为半路收了个小孩儿薛应龙,那孩子有什么错?在洞房之夜你又想邪了,把人家孩子痛打了一顿,恶言伤人,你缺德不?叫我樊梨花怎么受?按我说跟你一刀两断,今生今世再不见你这个负心人,谁让你来找我?谁让你跑我家嚎丧?你把我逼得走上了绝路。我本来不该死,可是死了,我跟你完不了,我掐死你!”薛丁山觉着脖子被掐,感到窒息得难受,他把眼一闭喊开了:“姑娘、娘子、娘子!”
薛丁山一翻身从地下起来,原来做了一场恶梦,吓得他通身是汗,往四处看看,院里仍然那样寂静,一对素蜡还在着着,棺材上的引魂灯依旧亮着,摸摸脖子没事。他活动活动腰腿,把壶拿过来喝了几口水,想想刚才的梦,跟真的一样,好像樊梨花的声音还在耳边。薛丁山又想:真要把我掐死我还好受点,就是真地见了鬼我也乐意,可惜没有那种事,梦是心头想。哎呀娘子啊!他又哭起来了。
正在这时候,就听棺材盖“嘎巴”一声,把薛丁山吓了一跳。夜深人静,四处无人,这响声谁不害怕!紧跟着“嘎巴”,又是一声,一尺多厚的棺材盖吱呀呀一阵响,横过来了。棺材头上的小灯也晃灭了,薛丁山心说真的闹鬼了?他也愣在那儿了,张着嘴,瞪着眼,伸着脖儿看着棺盖,就见樊梨花在棺材里坐起来了,肩膀以上露在外面,她用手扶着棺材帮,借烛光看了看薛丁山:“下面什么人?”薛丁山想,刚才还说真遇见鬼都不怕,现在怕什么呢!他往前紧走两步:“樊小姐,我就是薛丁山,你,你这是怎么回事?”“唉!薛将军,本来我是死了,被你的诚心感动,我又还阳了,快些搀为妻一把!”薛丁山闻听此言,不顾一切扑向樊梨花:“娘子,你还阳了!这真是心诚则灵啊。”薛丁山一把拉住樊小姐的手,慢慢地把她从棺材里扶出来,他手举油灯,一直把小姐扶到地下,把椅子搬过来让樊梨花坐下。薛丁山盘算,小姐是真的活了,刚才我拉着她觉着手是热的,人要死了是冰冷的。
其实樊梨花根本就没死。自从薛丁山走后,樊梨花就决定再试验他一次,因此她服用了黎山圣母的药,这才诈死埋名。薛丁山走后她就用了解药。这次薛丁山又来,她躺在棺材里听薛丁山说些什么。薛丁山在外面哭,她在里面也哭。后来一看差不多了,这弓也不能拉得太满了,因此她才从棺材里出来。
薛丁山刚刚扶樊梨花坐下,鲁国公程咬金从跨院进来了,拍着大肚子笑着:“丁山,你这回服没服?”薛丁山脸一红,赶紧过来给老程见礼:“老爷爷您什么时候来的?”“不怕你笑话,我听声都听了半天了。这回你要吸取教训,想想以后怎样做人,跟梨花白头偕老,相亲相爱。记住了吗?”“记住了。您为了我们夫妻的事情,没少费力,您就是我的亲爷爷。”“可惜我没那个福哇。不过有这个干孙子,有这样的干孙子媳妇,我也心满意足了。”樊梨花也笑了,吩咐人把棺材抬走,灵棚撤掉,让薛丁山去掉孝服,随后薛丁山又和何氏老夫人、两个嫂嫂见了面。
次日樊梨花对薛丁山说:“我受委屈是一方面,我总觉着对不起孩子薛应龙。”薛丁山脸一红:“是啊,夫人哪,我实在对不起那孩子。可是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要是有个明确的地点,我一步一头磕到他脚下,也像对待你这样,让他消了气,我在把他请回来。”
正在这时,家人进来禀报:“外面来了位小将军,骑着匹高头大马,还有位出家的道人也牵着匹马,马上有挺沉重的包袱,口口声声要求见姑娘。”樊梨花不知来者是谁,便带着薛丁山和仆人来到府门观看,这一看可把樊梨花乐坏了,这位小将军正是薛应龙。只见他扎中箭袖,挎着宝剑,大眼睛锃明刷亮,长眼睫毛忽闪忽闪的,还是那么精神,那么漂亮。再看这位老道,中等身材,身体微胖,头梳日月双抓髻,未根系着青头绳,身穿胖大道袍,圆领大袖,背插宝剑,手拿拂尘,面如淡金,两道苍眉,一双阔目,刷白胡须散满前心。别看这么大年纪了,两个眼睛雪亮,瞳孔都往外放光。薛丁山一看正是自己的老恩师王禅老祖,真是大出他的意料。前者老师跟自己断绝师徒之情,收回十宝,这件事对薛丁山刺激太大了。他想:大概我跟我师父缘分已满,我们爷俩见不着了。想想自己从十二岁的时候到了云蒙山,老师怎样把自己拉扯成人的?这几年的心血怎么补报哇!把老师气成那样,薛丁山内心甚感有愧,没想到他和樊小姐破镜重圆了,老师、应龙也都来了,薛丁山撩衣服跪倒在地:“恩师在上,不孝弟子薛丁山给恩师叩头。”王禅老祖看看他:“无量天尊。徒儿,免礼平身。”樊梨花说:“此地并非讲话之所,快往里请。”众人高高兴兴来到里边。程咬金一见:“嚄,没有梧桐树,引不来金凤凰,仙长你从哪儿来?应龙你上哪儿去了?把老太爷想死了,快过来吧,孩子。”薛应龙噔噔噔跑过来搂住程咬金,亲热劲儿就甭提了。一问王禅老祖和应龙的来历,老祖简单说了一遍。
自他把薛丁山的十宝收回以后,就赶奔香山大白云观找三元李靖。李靖一怒之下把薛应龙带回大白云观以后,想起薛丁山的所做所为,恨得他牙根都痒痒,三元李靖的火挺大。王禅老祖之所以上白云观就是给他解释这个事。这两个人都是武林高手,世外高人,早都认识。王禅把往事介绍介绍,把收回十宝的事也说了:“我现在和薛丁山割袍断义,师徒的感情没了,十宝都收回来了,就是为道兄你出气。但我这是吓唬他,如果出自内心,就说我和薛丁山彻底断绝师徒关系,还不是那个意思。像这样的孩子就得磨磨他的性子,不这么收拾收拾他不行。”经过王禅老祖的劝解,三元李靖气才消了。二老一想,憋憋他的性子吧。他们在白云观住了很多天。李道爷问薛应龙:“你还乐意不乐意奔前敌?”薛应龙乐意!他师父逼着他回来,他就哭着不高兴,他觉着军营的生活太有意思了。所以薛应龙天天说要回前敌。李靖一看,自己还要赶赴四川峨眉山盘道,就把薛应龙托付给王禅老祖,求他见着樊小姐和唐营众将代为解释,把这孩子安顿一下。王禅老祖满口应承,这才带着十宝,领着薛应龙,赶奔寒江关。他们已经到这两天了,找个僻静的地方住下来,把寒江关发生的事情弄得了如指掌,薛丁山所受的罪也问得清清楚楚。老道心说应该这么收拾他,樊小姐这么做太对了,所以他们没露面。昨夜夫妻破镜重圆,言归于好,今早仙长就知道了,他一看差不多,是时候了,这才把薛应龙送来。
大伙儿听完了介绍又惊又喜,薛丁山面红耳赤,知道这些事都从自己身上引出来的,一伸手把薛应龙拉到身边:“孩子,你还恨我吗?我对不起你。”“爹,您别说这话了,我就一个要求,您承认我是您亲儿。”“好孩子,你要乐意我求之不得。”程咬金说:“孩儿嘞,再磕回头,管他叫爹。”薛应龙挺天真,当真事一样,赶紧跪倒在地,给薛丁山磕了仨头,转过身又给樊梨花磕了仨头。爹长娘短叫个不休,屋里人一个个捧腹大笑。薛丁山知道这小伙子能耐太大,自己未必能敌得过他,现在唐营缺兵少将,要多这一员虎将可大有用了。王禅老祖又把十宝还给徒弟,告诫再三,老仙长才飘然而去,众人也不便勉强。
第二天,樊梨花传下开拔令箭,三万铁甲军在校军场整齐严肃等待出发。樊小姐亲自把军队检阅一番,跟母亲、嫂嫂告别,跟陈忠告别,随带一百二十名女兵,来到校军场。三声炮响惊天动地,大军浩荡荡向前敌出发。
大军这日来到唐营,太子李治率众将亲到辕门外迎接。这时大帐中锣鼓喧天,真比过年还热闹,众将士亚赛众星捧月一般把樊小姐接进中军宝帐。程咬金带着薛丁山、薛应龙见过皇上李世民,把以往的经过诉说一遍,李世民听完大喜,传口旨全营祝贺。酒席筵前,李世民亲口提出,加封樊梨花为天下都招讨兵马大元帅之职,明天举行授印典礼。
第二天樊梨花金台拜帅,太子李治代表皇上把扭头列虎黄金印挂在樊梨花胸前,把令旗令箭亲自授给她,这就叫授权典礼。从现在开始樊梨花就掌握生杀大权,一支令可以调动天下的兵马。樊梨花接过大印以后,马上传下令箭:前敌众将明日四鼓起床,五鼓吃早饭,然后到大帐听点,并宣布了十七条禁律五十四斩,望全营将士一体执行。人们发现樊梨花不怒自威,诸条一宣布,人们肃然起敬。
次日天没亮,众将都已吃罢早饭,齐集中军宝帐外边听点。天稍亮一点儿,就听里边鼓声如雷。鼓响三通,大元帅升坐公位,将士们分为两大溜,一个个盔明甲亮,进帐参见元帅。樊梨花把袍袖一抖:“免!”哗!站立两厢。
樊梨花自程咬金第三次请她,她答应上前敌以后,就对白虎阵的情况进行了认真地研究,还派出细作到阵内作了勘查,又通过老程之口,间接地从曾经攻进大阵的唐将那里进行了了解,可以说现在樊元帅对大阵已了如指掌,对破阵成竹在胸,她满怀信心升坐了帅位。樊梨花命军政司按花名册点名,头卯点过,没有一人误卯。樊梨花满意地点点头,往下边看了一眼,高声宣布:“各位将军,眼前就是白虎关,敌将杨凡摆下一座白虎阵,使我大军在此受阻。看来我们非把白虎关夺过来不可。现在本帅传令攻关破阵,不管派到哪位头上,希望你为国报效勇往直前。有功者赏,有罪者罚!”“请大帅吩咐!”
樊梨花伸手拿出头支令箭:“薛丁山听令!”“未将在!”薛丁山分禢尾撩战裙,来到帅案前面,躬身施礼:“参见元帅!”“薛丁山,本帅给你一支令箭,兵马五千,令你攻打白虎阵的西阵门。到了西阵门后,你要想方设法杀进大阵,一直杀到中央,不得有误!”“得令!”薛丁山接令在手,后退两步归班。樊梨花把第二支令箭拿起来:“罗章、秦英听令!”“在!”“给你二人一支令箭,罗章为正,秦英为副,带五千人马攻打南阵门,也到中央会齐,不得抗令!”“遵令!”二人退下去了。樊梨花把第三支令箭拿起来,往下看了看:“窦一虎、秦汉听令!”“在!”给你二人一支令箭,带五千人马攻打北阵门,杀到中央戊己土为止,不得抗令八“遵令!”两人接令归班。樊梨花又吩咐一声:“窦仙童、陈金定、薛金莲听令!”三员女将应声而出:“参见大帅!”“给你们一支令箭,命你们随本帅攻打东阵门,你们可小心伺候。”“是,遵令。”三员女将接令归班。樊梨花又取过一支大令:“马三保、刘洪基、殷开山、段之贤四位老将军听令!”“在!”四员老将分禢尾撩战裙来到上面躬身施礼:“我等参见大帅!”“各位老将军,你们四个人领兵马一万。听到大阵打起来,马上攻打白虎关,限令你们一天把此关夺过,不得有误。”“得令!”四员老将退下。
樊梨花分兵派将有条不紊,大伙听完心服口服。薛应龙一看,人家都接了令箭,都有事,惟独自己什么事没有,他就有点冒汗了。众将派完了还没有自己的事,薛应龙就忍不住了,迈大步到了帅案前边:“娘,我干点儿什么?”这一句话把大伙都逗乐了。樊梨花把脸一沉:“唗,应龙,这是什么地方,娘长娘短,真是胡言乱语,来呀,把他拉到下边掌嘴二十!”把薛应龙吓得脑袋嗡嗡直响,这一句话就挨二十个嘴巴,倒霉。程咬金一看说话了:“大帅且慢,不知者不怪。他是个孩子,哪懂得营房里这些规矩。往后告诉他注点儿意就是了。应龙啊,大帅叫你你过来,大帅不叫你不准你过来,懂吗?这就是军令,违抗军令一步就要受到处分。”“是。不过,老大爷爷我有点事想跟我娘说。”“那你就说吧。梨花呀,问他有什么事。”梨花心说老国公你捣什么乱哪,没有办法,不能驳程咬金的面子,当时脸往下一沉,问薛应龙:“孩儿啦,你什么事?”“娘,您派这个派那个,攻打东西南北四阵门,要杀到中央戊己土,几个老将还打白虎关,我干什么呢?我吃国家的饭,这么大的个子,能呆得住吗?您也给我安排一个差事。”“孩儿啦,你不必着急,还没派到你的头上,要给你的这个角色真是千斤重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