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贷款?不太清楚,不过公司现在没钱,我们的工资奖金都没发,贷款估计是还不上了。”
“没钱?!”苏洋的心一下又提了起来,没头没脑的喊道:“怎么可能呢?钱呢?”
“那我不清楚,反正听说外面有好多煤炭款没收回来,孟总也是为这事儿急病了。”
苏洋握听筒的手已经沁出汗来,顺口问道:“严重吗?什么病?”
“中风了,不太能动弹,也说不了话。”
苏洋挂断电话,把情况讲了一遍。郑玉梅手摁着额头,一时紧张的说不出话来。秦锐皱眉琢磨了一会儿,沉声道:“没事,反正他们做的是保理,等下游回款后不再继续放款也就是了。”
与大多数一年期的流动资金贷款不同,保理业务的放款金额与期限是以贸易背景下的应收账款为参照的,贷款额度可以在授信有效期内多次滚动使用,恒远煤业目前的业务余额是四千二百余万元,到期日在春节之后。
经秦锐这一提醒,郑玉梅稍感宽慰,立刻对苏洋说道:“走,咱俩先去孟德源家看看。”
孟德源的家在清山县,离恒远煤业的公司驻地很近。苏洋开车,郑玉梅打电话将目前掌握的信息告知了黄兴国,然后便紧锁着眉头闭目养神。二人一路无话,来到孟德源家。
孟德源瘦了,比苏洋上次见他时苍老了许多,本就有些稀疏的头发白了大半,皱纹也明显多了。他坐在床上直勾勾的盯着郑玉梅看了一会儿,又缓缓把眼珠转向苏洋,似是认出了他们,却张着嘴说不出一个字。二人见他这副模样,都不禁有些心酸,郑玉梅伸手拭了拭眼角,问孟德源的老婆道:“嫂子,老孟这是咋了?”
孟德源的老婆摇头不语,半晌才从嗓子眼里憋出一句话:“让许颖那个臭婊子给坑了。”她这话说得咬牙切齿,脸上表情却是木然。
“许颖?!”郑玉梅和苏洋都是一惊,许颖是恒远煤业在唐山那家客户的联系人,前年苏洋和罗亚安去唐山核保时见过她,去年郑玉梅和苏洋去唐山时还跟她一起吃过饭。郑玉梅急忙追问道:“许颖怎么了?”
“跑了,骗了我们的煤,没给钱就跑了。”孟德源老婆的声音平静了下来,眼神还是一样的木讷。
“不会吧?!”苏洋忍不住插口道:“煤是他们公司买的,又不是许颖自己买的,她怎么能骗走呢?!”
“我们老孟当初是通过许颖联系上唐山那家客户的,那边所有的单子都是她一手经办。她们要的量大,老孟慢慢把以前很多小客户都扔了,几乎是专门做她们家。前两年合作的一直挺好,打款从没出过岔子,老孟对她特别信任,上个月有几笔煤炭款没按时打过来,总共两千多万,许颖说公司年底结账,得拖一拖。老孟也没在意,直到快过年了还一直没动静,我们账上空了,又有银行贷款到期,老孟没办法才又给她打电话,结果就找不到人了。老孟又找他们公司,没想到公司说以前确实和恒远煤业有过几笔业务,但后来一直没再跟我们合作过,都是许颖打着公司名义自己私下里捣鼓的,现在许颖失踪了,他们也找不到。老孟听了以后连气带急,就…就成这样了。”
说到这里,她脸上终于现出了悲苦之色,忍不住转头看向孟德源。孟德源脸上肌肉僵紧,眼中渐渐露出凶光,嗓子眼里轻轻发出呼喝之声,似是想要说话,但过了好久,只嘴唇微微哆嗦,依旧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孟妻的讲述有些散乱,郑玉梅和苏洋虽已大体听懂了来龙去脉,却还是有些不明不白之处,再详细问时,她却说不上来了。孟妻并不参与恒远煤业的经营管理,虽然平日里也听孟德源念叨几句,但对业务细节知之不多。二人见她情绪逐渐激动起来,也不好再刨根问底,又说了几句宽慰的言语,便惴惴不安的离开孟德源家向回赶去。
“真没想到,那个许颖长得人模狗样的,居然这么不是东西。”郑玉梅手扶额头斜倚在车座上,恨恨的说道。
“还好咱们做的是保理,借款对应的那部分应收账款已经转让给我们了,就算是许颖的个人行为,他们公司也不能推的一干二净。”苏洋努力保持着语调的镇定,这句话却说的毫无底气。
郑玉梅面色凝重,叹道:“没用的,现在看来,恒远跟他们签的贸易合同可能都是假的,老孟的煤根本就是发给了许颖,他们公司连个煤渣都没见到,怎么可能认账呢?”
苏洋感觉握方向盘的手有些无力,但心中兀自存了一丝希望,强笑道:“不管怎么说,应收账款转让的手续都是完整的,转让通知确认书上盖着他们的公章,白纸黑字写得清楚,就算打官司咱们应该也…应该也不会太被动。”郑玉梅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道:“就怕…”只说了这两个字便闭上了嘴。
两人对合同纠纷方面的法律问题都是一知半解,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了一路,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回到湖山,已经是中午一点了,他俩找间小店胡乱吃了口饭,便匆匆赶往分行去向李继秋汇报。
李继秋面前坐着五个人,左边是赵金霞和罗亚安,右边是郑玉梅和苏洋,正对面是黄兴国。众人的脸色比沈康跑路时又难看了许多,毕竟百世家居只有一千八百万贷款,还可以通过处置抵押物进一步降低实际损失,而恒远煤业四千二百万的贷款余额一旦得不到妥善处理,很可能会使整个湖山分行的贷款不良率蹿升一大截。
“我们支行也够倒霉的,一月份还没过去就连着出了两起风险,这可真是,流年不利呐。”郑玉梅详细汇报了在孟德源家了解到的情况,然后楚楚可怜的叹息一声,与她平时在支行的女强人形象颇为不符。
李继秋皱了皱他的八字眉:“不要讲这种话,我强调过很多遍,信贷业务要想健康发展,必须把风险防范放在首位。你们呢?从不把我的话当做一回事,只知道放贷款挣钱,不知道控风险,每次都是后知后觉,出了事儿才想起来找我商量,你让我怎么办?分行的风险考核指标怎么办?”说罢气哼哼的看向黄兴国:“兴国,你把现在的情况讲一下。”
“是,李行长。”黄兴国挺了挺身子,朗声说道:“恒远煤业的风险是我们风险部率先察觉的,自从百世家居实际控制人沈康失联后,我认为分行在风险防范方面还有欠缺,在李行长的领导下,我们对目前的风险防控机制进行了完善,建立了一套潜在风险识别预判机制。考虑到总行比较重视煤贸企业的潜在风险……”
“说重点,说恒远煤业的问题。”李继秋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是,是。”黄兴国讪笑两下,继续说道:“今天早上,我们部门小周在对重点监测客户进行贷款卡筛查时,发现恒远煤业在清山县农信社有一笔贷款发生了逾期,金额八百万元,到期日是1月31日,也就是昨天。我们马上通知了客户经理,又千方百计与清山农信社取得了联系,在了解到恒远煤业目前的处境之后,我们认为风险已经难以避免,立刻向行领导进行了汇报,同时与唐山那边的保理业务买方进行沟通,力图确保我行信贷资金安全,但是得到的回答与刚才郑行长说的一样,对方不承认该笔应收账款的存在。目前除我们之外,还有四家为恒远煤业提供保理融资的银行也遇到了同样的情况。”
说到这里,黄兴国稍一停顿,似乎是在等其他人提问。苏洋忍不住道:“我们的应收账款转让手续完备,他们就算不承认,也不能置身事外吧?”
黄兴国扭头看了苏洋一眼,面色沉重起来:“我们当时也是这么想的,于是给他们传真了应收账款转让确认书,希望据理力争,为分行赢得一些回旋余地,可是对方矢口否认,说这份确认书是假的,上面盖的公章也是假的。”
“假的?!”尽管苏洋等人已经对此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还是不自禁的轻声喊了出来。
“又是仿造印鉴?验印时没发现?”一直没说话的赵金霞抢先问道。她当年侥幸躲过了吉星案,始终对仿造印鉴这件事心有余悸。
黄兴国苦笑一声:“严格说来,连仿造都算不上,顶多算是伪造吧。对方不同意出示他们的公章,我跟法务部刘总商量了一下,各派一个人带着复印件坐火车去唐山当面核对,到那一看就傻眼了,两枚公章不仅有好几处肉眼可见的差别,就连尺寸都比人家的小一点。”
这话一说出来,满屋子人如堕冰窟,过了半晌,罗亚安闷声道:“就是说,我们当初带回来的印鉴样本就是假的?后来每次做业务时都是用的那枚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