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洋正迷迷糊糊打着瞌睡,突然整个人一下向前冲了出去,好在车速不快,虽然没系安全带,倒也没碰到什么地方。
他吃了一惊,抬头见车停在一个不大的十字路口中间,旁边倒着一辆自行车,还有个人躺在地下。刚想下车,却听见身后秦锐玩命儿的咳嗽起来,回头一看,见他向前弯着腰,一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里的可乐还在缓缓从瓶口向外涌着泡沫,估计是喝可乐时被这一脚急刹车给呛着了。
“锐哥你没事儿吧?”苏洋伸手帮他拍了两下后背,秦锐刚才咳得狠了,一时憋得说不出话来,伸出手在苏洋面前摇了摇,又指指外面。
尹文婷这会儿已经缓过神来,按好手刹打开车门小跑到地上那人身边,惊魂未定的问道:“你没事儿吧?”
地上躺着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穿着不太体面,看上去有些邋遢,脸上皮肉松垮,一只红彤彤的酒糟鼻,两只睁不开的烂枣眼,几根稀稀拉拉的山羊胡,一副酒鬼模样。此时他已经坐了起来,用地道十足的湖山方言仰头冲尹文婷喊道:“会开车吗!?长眼了吗!?”尹文婷被他这两句吼的有些发懵,指着路口的信号灯说道:“我是绿灯啊,你闯红灯了。”
“放屁!”那男人又是一声大吼,还想再骂,见一个一米八多的小伙子开门走了下来,便稍稍收敛了一些,降低音量说了句:“绿灯就能随便撞人吗?”
“你别喊。”苏洋皱着眉头说了一句,俯身看看秦锐的车,似乎只有轮眉附近被撞的微微有些凹陷,便对那人说道:“是你闯红灯撞的我们,你怎么还倒打一耙呢?”说着向前凑了两步,蹲下身子闻了闻,问道:“你是不是喝酒了?”
“你管的着吗!”那人盘起腿来,冲着苏洋露出了一脸无赖相,指着信号灯说:“谁闯红灯啊?是你们闯红灯!”苏洋抬头看去,果然信号已经变化了,不由得又是气恼又是无奈:“这灯是刚变的!刚才我们过来的时候是绿灯!”
那醉汉吊着嘴角梗了梗脖子,斜着眼说道:“你说绿就绿啊?谁能证明?”
一句话把苏洋问住了,他扭头看看四周,路口附近只有一片荒草地和几间废弃的房屋,在这大中午头里四周竟看不见一个人,也没有任何监控设备,一时百口莫辩,强忍心头怒火冲那人挥了挥手:“行行行,你走吧走吧!”
那醉汉似乎是听到了什么荒谬之极的话,一脸讥讽的冷笑道:“我走?你们撞了人,就想这么把我打发走?带我去医院检查,赔我自行车!”
“你…!”苏洋从小到大从没遇到过如此无赖之人,顿时又惊又怒,蹲在地上僵了好一会儿,愣是没说出话来。尹文婷一直在旁边听着,也被气的浑身发抖,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这人怎么不讲理呢?”
“少啰嗦!”那无赖不耐烦的别过脸去,“不带我去医院也行,给我一千块钱就算拉倒。”
“我操?”苏洋被气乐了,站起身来叉着腰一筹莫展,正琢磨该怎么对付他时,就听身后炸雷似的一声暴喝:“我操你妈!!!”
那“操”字的发音如此之重,以至于另外三个字需要仔细分辨才能听清。与此同时,一只脚飞踹过来,正蹬在地上那人肩膀上,那人“哎哟”一声惨叫,歪倒在地。
踹人的正是秦锐,他刚才在车上被呛了一口,咳的死去活来,稍稍平复一些后便忙着找纸巾去擦喷到身上和车里的可乐。恰巧苏洋下车后没关门,外面几人的对话一句不落的传到他耳朵里,只听得他怒从心头起,伸手从车后抄起一根防暴橡胶棍便冲了上去。
那无赖没料到车上还有一人,被踹倒在地上翻身再看时,只见眼前这人手里拿着一根黑乎乎的短棍,目露凶光,正杀气腾腾的瞪着自己,不由得有些打怵,但兀自嘴硬,指着秦锐歇斯底里的喊道:“你打人!哎哟!这下真得带我去医…”
秦锐也不等他说完,挥起橡胶棍子劈头盖脸的抽了下去,那无赖伸手去挡,被接连几棍子打的鬼哭狼嚎,连连求饶。秦锐直起身子踹了他两脚,又俯下身子用棍子指着他的脸,瞪大双眼问道:“操你妈了个X的,到底谁撞谁?”
“是我撞的,我撞的你们!”无赖的声音颤抖了起来,竟是不敢正眼看秦锐。
“好,你撞了我的车,赔钱!”秦锐往车头方向一指:“修车八百,我们三个人的误工费一共一千二,拿两千块钱来!”无赖哭丧着脸委顿在地:“兄弟,我没钱,真没钱。”
秦锐冷笑道:“你他妈的,老子车上有记录仪,刚才什么灯、谁撞谁,拍的一清二楚,你要是不服气就上车!咱找个地方说道说道!”说着又作势抡起了手里的棍子。
“不用不用!我错了大哥!我喝多了!你别和我一般见识!”无赖伸手挡着脸苦苦哀求道。
秦锐直起腰冲地上啐了一口,骂道:“滚蛋!什么玩意儿!”无赖哭丧着脸爬了起来,扶起自行车就走,秦锐跟在他身旁,挡住了自己的车牌,直到他走远,这才把棍子往车里一扔,转身走向苏、尹二人。
苏洋从没见过秦锐如此暴怒,竟也不禁心有余悸,又对自己刚才的表现不太满意,摇头苦笑道:“这真是…真是神鬼怕恶人啊。”
尹文婷倒显得很淡定,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走过来冲秦锐笑了笑:“走吧,你说的那家日料店在哪儿?”
小南湖位于湖山古城墙以南,与护城河及城内众多水系相连,面积近百公顷,常有游人在湖上泛舟,或在湖畔散步。此时已近初夏,水面荷花盛开,岸边垂柳摇曳,风景煞是好看。
自古以来,多有文人墨客在此流连忘返,面对这一泊碧水抒情咏志,若得佳人美酒相伴,则更是忍不住要挥毫泼墨,吟诗作对,使得这小南湖侵染了历朝历代的文化气息,成为湖山最具古韵的风景名胜。当地政府在城市规划时考虑到了这一点,将沿湖大部分古建筑尽可能的保留了下来,或是按其原样重建,使得湖畔遍布亭台楼阁,周边风貌也是一片古香古色。
尹文婷在秦锐的指引下把车开到了小南湖岸边的一片小竹林旁,三人下车沿着青石板路向一栋房子走去。
这里离湖岸已有数百米开外,但目力所及之处仍是一派古调,那栋房子原本正对着车来车往的马路,但路边那片小竹林却恰到好处的将它与城市的喧嚣隔了开来。
“这地方开日料馆子,总觉得有点不协调。”苏洋盯着白色招牌上“清水屋”三个字,慢悠悠的说道。那三个大字形似草书,却并不具备当代草书的风骨,给人感觉稍显圆润,蹦蹦跳跳的,笔画中还有一抹红色,看上去颇有几分呆萌,但凡具备些许东方文化底蕴,便能看出这风格与中华书法的迥异之处。
“嗨,日本文化有很大一部分也是源于中华文明嘛,虽然后来分道扬镳了,算是个远亲吧,饮食文化也是如此。”秦锐仰起脸来看了看那块招牌,“不过我不喜欢这几个字,看起来头重脚轻的,一点都不稳重。”说着一拉门走了进去。
中午最忙的时间刚过,清水屋的老板老刘正在跟厨师讨论新菜品,一瞥眼看到秦锐推门进来,忙笑嘻嘻的迎了上去:“来啦?这么晚才吃饭,够辛苦的!”
老刘是东北人,三十多岁,高个长脸,有些谢顶,戴一副大大的金丝眼镜,见人总是客客气气的,不笑不说话。清水屋刚开业还不到一年,秦锐已经是这里的常客,每次见面总要跟老板聊上几句。后来秦锐听说老刘的本职工作是在某三甲医院生殖中心搞试管婴儿,便突然来了调侃的兴致,每次都要当着老刘的面指着寿司上的鱼籽一本正经的对同桌客人介绍:“这些都是老板的实验材料,他偷偷带来做寿司了。”老刘也不说什么,只是跟着大家一起笑。
“湖山现在大大小小的日料馆子也有十几家吧,我觉得综合来看还是这家最好。日料嘛,不像咱们八大菜系那样包罗万象,博大精深——技术含量不高,最重要的就是食材新鲜。”秦锐指着刚端上来的刺身拼盘点评道:“当然,在咱们这种小地方,想吃真正新鲜的东西是比较难了,这里也只是相对其他店来说好一些而已。”
尹文婷小心翼翼的夹起一块厚厚的金枪鱼,蘸了少许酱油和辣根送到嘴里嚼了几口咽下去,满意的“唔”了一声,随手拿起桌边的菜单翻了翻,咋舌道:“啊,这一盘这么贵啊?”
“是啊,这是大份的。”秦锐不以为然的答道。
“可是…可是这盘子里只有…”尹文压低声音道:“只有十几块鱼,几只小虾和几片…几片这个贝,就要一百九十八块钱?”
“嗨,现在日料不就这个价嘛,何况这地方在小南湖边上,房租贵着呢,东西也便宜不了。”
尹文婷扭头冲苏洋吐了吐舌头,苏洋笑道:“是挺贵,你自己肯定不舍得来吃,还不赶紧趁锐哥请客多吃点,反正他不心疼钱。”
秦锐笑着点了颗烟:“什么心疼不心疼的,你们今天这么辛苦,任务估计能超额完成,请你们吃点好的,算是犒劳你们了。”
“对哦,任务超额完成,行里还有奖励的吧?”尹文婷瞪大了眼睛问秦锐。
“是啊,现在才六月上旬,这两周你们再努努力,到时候还能多拿些奖励。”秦锐喝了口茶,又补充道:“今天去湖钢是小苏联系的,你也出了不少力,所以今天办的卡全算你们的。”
苏洋笑着停住了筷子:“锐哥你这是干什么,咱们一起来的,当然得一起平分了。”秦锐摆了摆手,满不在乎的说道:“部门任务完成了就行,咱几个还能再为了那千八百块钱去掰扯吗?再说我今天确实什么都没干嘛!这些卡能让我不挨罚已经知足了。”
“我也不要,都算苏洋的。”尹文婷说道。
“你们这,这样就没意思了吧!”苏洋砸了一下嘴,把筷子放下,喃喃道:“有必要吗?”
“哎呀,行啦,反正我是真的不要,你俩商量着分吧。”秦锐笑着摆了摆手,举起筷子开始专心致志的吃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