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没拉窗帘的窗户洒进房间,直射在苏洋脸上,此时他正平躺着睡在窗边的双人床上,身体舒展成一个歪歪扭扭的“方”字型。旁边桌子上放着一瓶1.5升装农夫山泉和一只玻璃烟灰缸,浓重的酒气弥漫在整个房间,与不时传来的轻微鼾声相得益彰。
一阵尿意袭来,苏洋醒了过来,懒洋洋的调整一下姿势想要继续睡,过了好一会儿,直到确定自己睡不着了,这才缓缓睁开眼睛,起身下床走向厕所。
头有点疼,看来昨晚喝的过量了。苏洋回到卧室,拧开桌上的矿泉水瓶咕咚咕咚灌了几口,顺手打开窗户,一阵小风夹着北方春天特有的干燥气息灌了进来,吹散了屋里的酒气。拿起手机一看,六点三十三分,闹钟都还没响。想再睡一觉是不太够了,但也没必要急着出门。苏洋伸手摸摸自己的头发,然后把手放在鼻子前闻了一下,皱着眉头走进了浴室。
等苏洋洗漱完毕,吹干头发,睡意全消准备出门时,正好是七点整。在湖山市这座高峰期能把人堵到大小便失禁的城市,这个时间路上还算比较通畅,苏洋半开着车窗,任由春风拂面,疾驶到解放路支行,把车端端正正的倒进车位,熄火下车。
胃里火烧火燎的,苏洋这才想起昨晚回家后吐过一次,肚子已经空了一晚上,于是决定去后面小区吃点早餐。从支行后面经过时,他看到两个脸生的男人拖着行李箱走进了支行后门,身上穿的似乎是春江银行的行服。
这是什么人?莫非是新调来的?怎么还带着行李呢?苏洋心里嘀咕了几句,忽的又想起昨晚在丽都国际的情景:不知道那时自己已经喝了多少酒,只记得秦锐和沈康正拿着麦克风鬼哭狼嚎的合唱《老男孩》,苏洋将琪琪纤细的腰肢揽在怀里,隔着衣服感受她的曲线与体温,嘴里唠叨着一些无关紧要的废话;琪琪柔若无骨的依偎在他身上认真听着,不时仰起脸与他对视片刻,头发偶尔扫过他的耳根与鼻尖,令他心神激荡,几乎难以自持,只是靠着另外几人荒腔走板的歌声才保持住了克制。
后来苏洋玩骰子连输几局,被罚了几杯酒,晕晕乎乎的枕在琪琪双腿上睡了过去,直到后半夜临走时才被叫醒,琪琪把他送到门口,柔声说了一句:“记得来找我。”
真是一个美好的夜晚。他努力在脑中搜刮着昨晚的种种细节,满面微笑的回忆着琪琪紧紧靠在自己身旁的美妙感觉、与自己耳鬓厮磨时的轻声细语,不觉已走到了早点摊边。苏洋仰起头,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清晨凉爽的空气,朗声喊道:“来份大碗儿馄饨!”
清明节前后这几天是尹文婷近期过得最为轻松、愉快的一段日子,去支行报道的经过让她松了一口气:同为四十多岁的女人,郑玉梅显得十分开朗随和,远没有曲小芸那么咄咄逼人;陈亮更是给人平易近人的感觉;而秦锐似乎对自己不太热情,却也比较友善。还有胡小东和宋大海——虽然这两人的眼神和言谈有点奇怪,但是丝毫没有影响尹文婷的好心情。
去分行办理调动手续也是十分顺利,同事们都忍不住对她的调动评论几句,说来说去无非就是那么几点:解放路支行业绩好、郑行长和陈行长都是好领导、秦锐客户资源很丰富。
大家的话从侧面证明了自己来解放路的选择是正确的,这让尹文婷感到既高兴又安心,所以昨晚回家后,她对近期的工作情况进行了小结和展望,认为自己已经基本走出了吉星案和高息揽储事件的阴影,并对前段时间偶尔出现的自暴自弃情绪感到羞愧。
竟然因为一点挫折就想辞职,真是幼稚。尹文婷这么想着,自己一个人抿着嘴笑了起来。苏洋说秦经理客户很多,或许能使我尽快对信贷业务上手,只要努力工作,业绩和收入一定也会很快提高,或许将来还会有自己的客户,成为一名优秀的客户经理。
带着这些积极而又美好的期望,尹文婷把起床闹钟的时间提前了十分钟——虽然从康庄小区到解放路支行要比到环山路支行更近一些。
今天一大早,尹文婷精神饱满的赶到支行,却见苏洋的车已经停在楼下了。尹文婷不禁暗暗吃惊:“怪不得苏洋转岗后进步如此之快,只干了一年信贷便那么受郑行长信任,原来他工作如此勤奋,居然来的这么早。”
带着对苏洋小小的钦佩,尹文婷快步走上楼梯,整个二楼静悄悄的,只有两个身着行服的男人正坐在行长室门口低声交谈。尹文婷初来乍到,对支行的人还不熟悉,只以为是个人部的同事,毫没在意。待走到他们身前时,那二人却起身礼貌的拦住了自己。
尹文婷定睛看去,见二人大约三十岁上下,面有疲惫之色,手中挎着西装外套,脖子上挂着春江银行的工牌——湖山分行的员工平时很少随身挂着这玩意儿——而他们刚才坐着的,竟然是两个行李箱,显然是远道而来。
尹文婷停下脚步,迟疑道:“你好,请问你们找谁?”二人中一个小个子上下打量了尹文婷几眼,表情生硬的操着南方口音说道:“你好,总行合规部飞行检查。”
飞检?尹文婷干了三年柜员,对前台大大小小的各种突击检查早就习以为常了,只不过信贷岗位的合规检查到底要查些什么?她不太确定,一时间盯着对方愣在了原地。
小个子见尹文婷不说话,便摘下脖子上的工牌举到她面前,问道:“你的工位是在哪里呢?”尹文婷这才回过神来,打开办公室的门带他们走了进去。
“请打开你的抽屉和柜子。”小个子把一直抱在手中的外套搭到行李箱把手上,另外一个人慢悠悠的走到苏洋的桌前,背着手看了看桌上的物品,然后试着拉了一下他的抽屉和柜门,见拉不开,便又走到对面秦锐的桌边,皱着眉头在桌上乱七八糟的杂志和纸张中翻了翻,没发现什么感兴趣的东西,这才溜达回小个子身边。
此时尹文婷已经把自己的抽屉和柜子全都打开,小个子弯着腰向里面看了看,笑道:“你这里面怎么这么空呀?”说着,伸手从抽屉里拿出一摞材料翻看起来。
那一摞正是秦锐之前交给她的放款材料,尹文婷不知里面是否有不合规的东西,强自镇定道:“我刚来,东西还不多。”
小个子一边点头,一边从中抽出几份合同打开看了一眼,指着合同最后签字盖章处“乙方”位置盖着的企业公章对尹文婷说:“按照总行内控合规制度,客户经理不得私自保管已加盖客户印鉴的空白借款合同。”
尹文婷脑子一片空白,小声嗫嚅道:“为…为什么啊?”
小个子取出一个活页夹,从里面抽出一张表格,一边在上面写着什么,一边似笑非笑的斜眼瞟着尹文婷:“为什么?不知道怎样防范风险吗?你们上岗之前没参加过培训吗?这合同万一……万一被居心叵测的人拿走怎么办?”说罢,指了指表格上一处空白栏位:“在这里签个字吧。”
可能是昨晚睡得太少,再加上早饭吃的太饱,苏洋还没走回支行便有些困倦了。刚准备上楼,手机响了,是尹文婷打来的。
“洋洋你在哪儿呢?”尹文婷的声音有些急促。
“我在楼下,这就上去了。”
“你先别上来!”尹文婷急道:“总行合规部来检查了,刚从咱屋出去,现在在个人部那边,见人就让打开抽屉检查违禁物品,你那里有没有?”
“合规检查?那我先不上去了,等他们走了你再给我打电话!”苏洋转身向外走去,顺手给郑玉梅、秦锐和陈亮都打了电话。正巧秦锐刚到楼下,于是干脆也去后面吃了个早饭,然后与苏洋一起坐在小区花坛旁的石凳上玩了一会儿手机,直到尹文婷又打来电话,这才溜达回去。
“没查出什么来吧?”秦锐把包往桌上一扔,看了看自己桌上的东西,又拉了拉抽屉和柜子,确定都锁着,这才松了口气。
尹文婷站起身来点点头:“你们那里都没事,就是查到我这里了。”
秦锐刚坐到椅子上,听到这话又起身走到尹文婷身边:“你这里怎么了?”
尹文婷扭扭捏捏的拉开抽屉,拿出那一摞放款材料:“总行的人说我私自保管客户已盖章的空白借款合同和保证合同,违反了内控管理制度。”
秦锐看着那几份空白合同愣了一会儿,说道:“你抽屉没锁吗?”
“锁了。”
“那他们怎么打开的?”
“他们让我打开,我就打开了…”
秦锐“嘶”的一声吸了口气,似是有些不解的看着尹文婷:“他们让你开你就开吗?你不会说你没带钥匙吗?”
尹文婷目光低垂,一脸自责的小声说道:“对不起秦经理,我…我不知道这里面有盖章的空白合同,也不太清楚信贷业务相关的…相关的合规要求,不知道这些东西是违规的。”
秦锐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他们看到合同之后说什么了?有没有说要处罚?”
“他们让我在一张表上签了字…说这种情况一般要扣分罚款的,但他们只负责记录事实,具体处罚措施要等回去汇报之后再由领导研究决定。”
秦锐抿着嘴想了一会儿,在尹文婷肩膀上轻轻一按,示意她坐下:“这事儿不怪你,合同是我交给你的,章也是我让客户盖的,你只不过是碰巧…碰巧倒霉罢了,不能怪你。再说这制度本身也有问题,客户要放款嘛,先把章盖好了有什么问题?!你别担心,如果要处罚的话,我去找他们理论。”
秦锐说的都是事实,但在尹文婷听来却不啻于善解人意的安慰,尤其是“碰巧倒霉”那句话,结结实实戳中了她的心窝。
尹文婷双眼一热,抬起头略带凄苦的冲秦锐笑了笑,轻声说道:“秦经理,这事儿其实就怪我倒霉,您应该也知道吧,我之前在环山路就接二连三的倒霉,现在到了这里也没逃开。您也别去跟他们理论了,这事儿毕竟出在我身上,就让他们罚我吧,反正…反正…”她本想说“反正罚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是话刚到嘴边,心中一酸,竟说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