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别吵了,这是皇上的大事,上面下了死命令,县衙可是有户籍的,每一户都要出一个壮力,谁要是敢不从,县衙里的大棒可不答应!”
那衙役黑着脸训话道。这种场面他见多了,现在服劳役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哭的生离死别一样的很正常,做衙役,心不狠可不行。
“好了,好了,乡亲们回去好好商量一番吧,每户选好要派的人,明天这位大人就要过来带走去服劳役了。”
徐父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回去了。
“散了吧,散了吧,回去好好商量一下。”
“大人,现在还早,要不到我家去?家里还有些野味,贱内手艺不错,大人要不要尝尝,再喝点小酒暖暖身子岂不美哉?”
徐父讨好着地对张衙役道。
张衙役有些意动,但想到自己今天还有很多任务,只好作罢了,他摆了摆手:
“算了,还有好几个村子没有通知呢,都有那么多路,要是晚了,我天黑恐怕回不到县城了,下次有机会再麻烦徐村长吧。”
他转身走到村口附近一匹年迈的骡马前,翻身一跃,骑了上去,这就准备离开了。
“等等,大人。”
徐父跟了上去,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荷包,递给张衙役,荷包上绣着花,倒有些像女子用的。
“你这是?”
“唉!一点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大人笑纳。希望大人多多提点,照顾照顾我们村子。”
徐父脸上带笑,心里却肉疼极了,要不是劳役事情重大,他才不会这样大出血呢。
钱虽然不多,只是些细碎银子,但对于徐父这个山村村长和张衙役这样的底层小官吏来说,也算是一笔丰厚的收入了。
徐母管钱紧,平日里徐父也没有一下子拿过那么多钱。
家庭储蓄都是徐母管,所以这个装银钱的绣着花的荷包才那么像是女人的物件。
这也是他磨破了口舌从徐母那得到的,不同于女人家的小家子气,他知道这劳役多么严重,也知道贿赂衙役的重要性。
“既然徐老哥这般的大方,那我也不小气了。”
张衙役拿着荷包,嘴角微笑,心情好得不得了,连称呼都便得亲近了,不再直呼徐村长。
“我便给徐老哥你透透风声吧,这次可不比寻常,皇上对园子的事情很看重,底下的大人们自然也不会小觑,这次可不能做什么欺上瞒下的事情,一个不好,一顿板子打下来半条命可就没了,每户都要出一个壮丁。”
“还有啊,这次负责的赵大人,是个干事的,要是有一技之长,打铁木匠什么的自然会安排好,不比寻常苦力,你也知道寻常的苦力,现在一趟劳役下来,不死也得脱层皮啊!”
“言尽于此,我就先走了。”
张衙役说完便扬鞭骑马,只是骡马年迈跑不起来了,不能策马奔腾,只是悠悠地前行。
马蹄踩在满是石头的山路上,一颠一颠的,张衙役的身子也起伏不定。
“大人一路走好啊!”
徐父在后面对着张衙役的背影挥手送行。
待到张衙役的身影消失在山路的尽头,徐父变了脸色,朝地上用力吐了口唾沫。
“呸!什么玩意,这些贪官污吏和那昏君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哎!不是先帝时候啊,先帝那时候多好啊,怎么如今这皇上却是这般了。莫非不是先帝的种?”
徐父的神情有些惆怅。
中午,陈度和小四来徐家一起吃饭。
这些日子早饭陈度自己在家做,午餐和晚餐都是在徐稻棉家解决的。
“这是造了什么孽,先帝那么英明,怎么当今皇上却如此不体恤百姓!”
“为了给他运花石建园林,居然每户人家都要派一个人服劳役。”
“劳役,劳役,现在那是人能做的吗?先帝时还好,当官的还有个人的样子,劳役无非就是耽误了自己的活计,吃些苦头。现在当官的都猪狗不如,把服劳役的人当作畜生使唤,十个去只能回来六七个啊!”
“他们找我求情,我能有什么办法?这差事,那些贪官要讨好皇上,各个都盯着紧,乡里的里正都被下了死命令,我一个小小的村长能怎么办?”
“抗命不尊?那咱们这个村子怕是要毁在那群豺狼虎豹一样的官吏手里了。”
“哎!”
徐父叹了一口气,饮一口酒,沉默了起来,虽然屋子里柴火燃烧发出的光线暗淡,但还是清晰可见他脸上难展的愁容。
陈度和徐稻棉一家人全无心思开饭,他们都知道征劳役对于整个村子来说是一件多么严重的事情。
大汉的户指的是最长者的子女构成的父系家族,像徐家,只要徐父没有死,哪怕几个孩子在私下分了家,但在官面上,他们仍然是属于一户人家。
女婿不属于父系,哪怕徐稻棉和陈度紧急成婚,陈度也仍然不算徐家这一户。
陈度祖父和父亲已死,他已经算是户主了,又年满14,这次服役他是逃不了的。
徐家也要出一个人去服役,徐家人多,虽然也悲痛至极,但却谈不上破家灭门。
陈度家就惨了,就算把小四给托付出去,但她也只是个女孩,万一陈度有个三长两短,陈家的男丁就都没了,说得不好听点,便是绝种了。
陈度怎么也没有想到,以往只会在文学作品,历史文献里出现的劳役这个词,会离他那么近。
杜甫的作品里的老头老太服役的悲惨局面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徐稻棉几乎快要崩溃了,从知道消息的那一刻起眼泪就没有断过,这种情况,家里肯定是要有个人去服役的,自己的心上人也要去服役,而且她还听说了,这几年去服役的人死亡率特别大,一个不好,便和情郎天人永隔。
“稻棉你看看厨房锅里的汤还热不热,冷了的话,热一下,端过来大家一起喝点暖暖身子。”
徐父找借口支开徐稻棉,但徐稻棉虽然单纯浪漫,缺很聪明,爹平时可不怎么指使她干活的。
徐稻棉没有直接往厨房去,而是在半路上停下,靠在墙上仔细偷听。
“那个,小度啊,我们的态度,你这么多天也是知道的,我是真的把你当自家女婿了,你打小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人诚实可靠,又机灵聪明,更是稻棉的救命恩人,把稻棉许给你,我们是放心的,只是现在出了这档子事,这次给皇帝运送花石修园林的劳役一去就是五年,更是生死难测,我家稻棉也老大不小了,我知道这话有些伤人,但却是不得不说,我家稻棉恐怕等不起了。这也不是我想要的,只是奈何造化弄人,出了这档子事,天意如此,希望你不要怨恨。”
徐父饮了一大口酒,无奈且语重心长地和陈度说到。
听到这里,徐稻棉已经无法站稳了,蹲在墙下把头埋在膝盖里闭着嘴呜呜地低声抽泣。
为什么事情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明明之前还好好的,没事和度哥儿一起看落日,憧憬着未来,这突然间便从天堂跌落到了地狱。
“伯父,我能理解,稻棉是个好女孩儿,本来就已是我高攀了,更何况如今。况且我和她也没有什么正式的婚约,不影响她嫁人,希望你们以后能为她找一个好归宿,让她幸福安康。”
陈度也挺舍不得这个穿越后一直陪伴着他的可爱女孩,但事情到了这一步也没有什么其他办法了。
他也不是没脸没皮的人,自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从这差事里脱身呢,不耽误人家小姑娘青春才是最好。
虽身怀金手指天天晚上做梦笑醒,但事到临头他却发现自己已经被裹挟在时代的洪流中了。
陈度苦笑。
不过好在自己已经有武功在身,想来寻常的劳力活应该不至于让自己丢了命。只是五年难熬,自己还是要找机会合理摆脱。
至于带着小四跑掉?那倒是可以,但连累徐家村那么多乡亲的事陈度干不出来。如此,便去这天下走一遭吧。
徐稻棉听到陈度的话后,本来绵软的身体里不知从何处突然爆发出一股力量,站立了起来,满脸泪痕地冲到大家面前,傲然地站直了身子:
“我徐稻棉生是陈家的人,死是陈家的鬼。爹娘,我死也不会嫁给其他人的。陈度,你别想甩了我,你答应,刚刚去世的婶子也不会答应,她生前就把我当儿媳对待了。陈度,我告诉你,你活着,那我就等你五年后回来,你死了,我徐稻棉就做你陈家的寡妇,抚养小四长大,我死也要赖在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