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清冷在信件中提及,绕柳城在经过那一日的战乱之后,所受损之处已经修建的差不多,再有几日便可尽数交还给当地的负责官员,边塞驻扎的将士也都已经安排妥当,只等苻健的诏书一到,他便可以启程返回长安了。
说实话,我已经有些想他了。
在太尉府度过的这段时间,虽说比起边塞之地,这儿的日子更加好过,但却不如初来之时,不需要天天做着提防他人的思绪。驻守在边塞的军营,都是些粗重的汉子,心里能够藏得住事情的人并不多,跟没有人会处心积虑的来试探你。
那时候顶多就是对符永固的招揽推脱一番,其他的就只剩下看士兵操练、吃饭、再看士兵操练、再吃饭……
循环往复,日子一天一天过得极为重复。
有时候鱼清冷会来找我聊一聊天,因为没有人能够理解穿越这个概念,我就渐渐地不再提了,一直都用头部受伤导致失忆的借口应对所有人的问询。
那时候脑子动得少,该注意的事情,鱼清冷一定会在我想到之前就已经提醒过我无数次,所以那会儿好像还挺开心的,毕竟穿越这件事情新奇,我也是头一回碰上这样的事情。但回到长安城之后,我好像就不太觉得穿越这件事情是有趣的了。
在现代社会,根本不存在那种可以随意拿捏他人生死的权利,但在这边,很多时候,阶级就是最重要的生存保障。我想了想,我还是更加喜欢我们那个文明的法治社会。
自那日从宫中回来,太尉府就变得愈加热闹起来,每天提着礼品来探望的人络绎不绝,男人们随着鱼遵一起在前边儿喝茶,同来的女眷就会到内院来拉家常。
多数时候,那些女眷都是由顾氏来接待的。我懒得听一群女人吃着糕点,聊最近长安城里又来些什么新奇商品,于是便整日宅在月氏的小院子里,裹着斗篷看院子里飞来飞去的麻雀。
月氏好奇,总会上前问我,总是盯着这些麻雀做什么。
我便回答,这种鸟虽小,但却也有一双翅膀,可以飞到它们想要去的地方。
我想着,月氏只当我是个小孩子,羡慕那些麻雀可以飞出院墙,看一看外面的世界,于是就时长开导我,说前秦其实民风开放,女子不是不能上街,等天气好了,可以带上几个小厮出去逛一逛,免得整天陪着她闷坏了身子。
可她哪里知道,我向往的不止那些麻雀的自由,还有……公平。
每每谈论到此处,我们之间的谈话就会戛然而止,我知道在如今这个时代,我脱口而出的公平,只会让其他人认为我是一个怪物。
在这弱肉强食的时代,哪里有公平可言呢?
慧贵妃来的那日,正巧下了一场雪,我被鱼清平拖出来去看院子里结了冰的湖面下的游鱼,找来找去,只能透过厚厚的冰层看到隐隐约约的鱼影子,不过一会儿就觉得无聊了,我懒散的趴在湖心亭的石桌上,一边哈着冷气,一边问道:“看够了吗?看够了咱们就回去暖和暖和吧!”
我其实很想念我的羽绒服。
我还不是鱼清寒的时候,总是觉得羽绒服厚重,小款的盖不住腿,大款的又显得人过于矮小,所以宁愿穿呢子大衣,也要忍着寒风刺骨,打死都不穿羽绒服。
那些被我堆在衣柜深处的羽绒服怕是不知道招了多少层的灰了。我又裹了裹身上的斗篷,不住地叹气——如今里三层外三层将自己裹得跟个粽子似的,仍旧觉得冷,像是整个人掉进了冰窟窿,浑身上下都捂不出一丁点儿的热乎气来。
我抬眼看了看领了一群小厮,在湖面上寻鱼影子的鱼清平,暗自感叹这时代的孩子就是体质好,冷习惯了,就算是穿得单薄一点儿也没关系,这不刚刚,已经把那觉得碍事儿的斗篷脱掉了。
我默默地在内心咆哮:我要羽绒服!我要暖气片!我要热奶茶!
“阿姐!阿姐!”鱼清平站在冰面上向我挥手,喊道:“你快来!”
我微微一抬头,不太像搭理他,但无奈这几日来,鱼清平总是缠着我一同玩耍,又姐姐长姐姐短的叫着,倒真的让我有了点儿做人姐姐的滋味。
我看他手中拿着一支竹竿,不住地捅着冰面,于是便换了个位置,伏在亭子的护栏上,问道:“找到了?”
“嗯!”鱼清平忙着凿冰,头都顾不得抬一下,道:“这儿的鱼多,要是戳个窟窿出来,说不准还能捞上两条呢!”
“你说什么?”我心下一惊,立即站起身来往鱼清平的身边看,道:“你要凿个窟窿?”
我刚想开口制止,便听到哗啦一声,立刻便开始有人惊呼,当下顾不得太多,鼓起勇气便从亭子上跳了下去。
鱼清平在冰上凿窟窿本就危险,更何况还带了不少人,如今深冬为止,湖面结冰并不均匀,一旦冰面开始出现裂缝,立刻就会掉进湖里。
我这脑子里面还没反应过来,他那边儿冰窟窿就凿出来了,一群人围着在那儿捞鱼,根本没人看到慢慢出现裂隙的冰面的变化。
当时跟在鱼清平身边的小厮也掉下去了三个,其中两个会水的立马就反应过来,游到冰面未出现裂缝的地方,试图往上爬,另一个不会水的,直接下去了就没再上来过。
剩下的人四散而逃,全然不管还在湖里扑腾的鱼清平。
我从亭子上跳下去,本想看看能不能砸开湖面上的冰层,直接游过去再拖鱼清平上岸,谁料这亭子周围的冰冻得非常结实,我在上面摔了个四脚朝天,也没把这儿的冰砸出一条裂隙来。
往前走过几步后,一边喊着让鱼清平别害怕,一边想着如何才能将他救上来。如果刚刚我能把冰层砸开倒好,游泳这事儿我不在话下,冬天下水也是之前拍戏时的家常便饭,倒也不太怕水凉。可现在难就难在这片湖上,有的冰面极薄,有的又厚得像是灌了水泥,冰窟窿里是最难救人的。
在接近鱼清平的时候,我渐渐放缓动作,最后在冰面上趴下来,尽量快的向鱼清平所在的冰窟窿的方向爬,所幸这儿的裂隙并没有再继续蔓延下去。
这具十三岁少女的身体足够轻盈,应该不会再对冰面造成什么损害了。
我看着鱼清平的动作已经不再激烈,心里就更加着急,立刻回头喊道:“跑什么?主子还在这里,你们眼瞎了!”
这是我第一次拿着主子的身份压人。
但我知道,仅仅只有我,是无法把鱼清平从冰窟窿里面捞出来的,我需要别人的帮忙。
“去找绳子!”我一边爬,一边吩咐道:“然后来个会水的,带着绳子像我一样爬过来!快点!”
有小厮听明白了我的话,回应之后飞快的去寻找绳索,而我也已经爬到了冰窟窿的边缘,伸手抓住鱼清平的手腕,让他借着我的力将自己的头挺在水面上,保持足够的空气可以呼吸。
“清平,你别怕。”我死死抓着鱼清平的手腕,嘱咐道:“这儿的冰面薄,你不能动作太大,否则我也会掉下去,就没人能救咱们了。”
鱼清平冻得嘴唇发紫,但好在还能清楚地听明白的我的嘱咐,点着头,张嘴却发不出音来,一个劲儿的打着寒颤。
去找绳子的小厮回来的很快,爬到我的身边后问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把绳子捆在我的腰上,然后你带另一端爬回岸边,让岸上的人把我们拽上去。”我嘱咐完,回头去擦鱼清平脸上的冰水,看着他渐渐泛起紫色的嘴唇,厉声道:“快点爬!”
那小厮吓了一跳,手脚的动作更加麻利,一会儿工夫就上了岸,几个人集结到一块儿,见我点头后,立刻拽起了绳子。
我又一瞬间觉得,那绳子就快要生生勒得我喘不过气,但我手里抓着的鱼清平整个人都坠在冰窟窿里面,身上的厚重棉衣浸满了水,沉重异常。
我看着自己的双手在鱼清平的手腕上留下通红的印记,他却不觉得疼,也没有多少回应,于是担心在冰水里泡了这么久,这孩子怕是早就精疲力尽了。
“清平,你睁眼,看着我。”我看见鱼清平轻轻抬了一下眼皮,嘴巴微微一张,哈出一大团白色的雾气,于是赶忙继续道:“大哥快回来了,你不是还想学功夫来着,他比我厉害,他肯定会教你的!”
鱼清平传来一声轻轻“嗯”。
我觉得还能再说一些什么,于是又道:“你不是不喜欢父亲请来的先生吗?改天……不,等你从这儿冰窟窿里出来,咱们就偷偷去剃了他的胡子好不好?”
“好……”鱼清平哆嗦了两下,断断续续道:“一言……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我赶忙回应他,道:“那你别闭眼,咱们一会儿就去!”
“好……”鱼清平强撑了一会儿,眼皮还是逐渐耷拉下来。
“清平!”
终于拉上来了!
我回身吩咐岸上的人继续拉,直到两个人都靠近岸边,才站起来将鱼清平拖上了岸,小厮们七手八脚的上前抬人,没一会儿就把鱼清平搬进了冰湖附近的屋子里。
那儿是二姨娘佟氏的院子。
我看了看剩下的小厮,吩咐了几个去请大夫,便觉得还是应该跟上去看一看,于是便解了腰上捆着的绳子,抬脚跟进了院子。
“清寒小姐好魄力。”跨过院子,二姨娘便从院子一侧的暖阁里面走了出来,道:“这会子你的衣物怕也是沾上了些寒气,不若从我这里看看,可有合身的衣物换一换吧?”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前,那儿在贴着冰面爬行时,捂化了一些冰水出来,湿了一片,只是冬日衣物厚重,还没湿到最里层,察觉不到罢了。
我回头看了看乱作一团的另一边,想想现在进去也无异于添乱,恐怕还会被人指指点点不顾衣物清洁,于是便顺了佟氏的意思,转身随她进了暖阁。
将将跨进房门,便听到一声极清丽的声音。
“你就是鱼清寒?”